“秦王駟死了。”趙君雍得知秦惠文王贏駟甍逝的消息,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喜的是秦國一代強者走了,趙國少了一位強勁又彪悍的對手。憂的是大戰剛定,餘波未盡。隨著秦惠王的離世,天下又將風雲動蕩,戰事不休。


    邯鄲朝堂眾人聞言,也是一片震驚。這幾年,秦國異軍突變。東破三晉,西懾戎夷。北掃義渠,南取巴蜀千裏之地。秦楚相爭,引發了第二次中原大戰。丹陽一役,秦國斬首楚國八萬將士,一戰令天下諸侯震動。


    次年,秦國麵對楚國悉國之兵攻秦。秦國雖傾國之力抵抗,但打得破為艱難。在秦國賢臣、良將、謀士等人共同努力下,秦國化險為夷。秦國不但解了藍田之危,還聯合韓魏兩國北上,濮水之邊擊敗齊國。攻三晉,擊雄楚,破強齊,秦國威風赫赫,所向披靡。勢頭繼續發展下去,不出數年,秦國問鼎中原,成為伯長,指日可待。


    令人沒想到的是秦國雄心勃勃的一代的明君,竟然甍逝了。趙雍心中感傷道:“人生難測,世事無常。”


    半響過後,肥義問道:“君上,秦王駟走了。天下又會不太平。”


    趙雍看了一眼手中的國書,問道:“秦王駟走了,我們該如何應對。”


    田不禮拱手道:“君上,我們應該趁著秦國喪主,新王年弱,攻打秦國,以複國土。”


    “先君甍逝,秦國也參加魏國發起的會葬之盟,伺機謀我趙國。我們是時候將這個仇報迴去,也讓秦王子嗣感受一下被人欺淩的滋味。”公子成也道:“秦王死了,此乃天賜良機。我們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出兵秦國,收迴河西之地,以慰先君和將士的亡靈。”


    李兌朗聲道:“臣附議。”


    眾人跟著喊道:“附議。”


    趙雍注視著殿內的大臣良久不語。


    肥義行禮道:“君上,臣有話要說。”


    趙雍收迴眼神,落在他的身上,抬手道:“講。”


    “秦王駟死了,秦國賢臣、良將、謀士俱在。文有贏疾、張儀之流,武有甘茂、魏章、司馬錯之輩。秦國也沒有因為秦王駟的死,引發諸子爭位相殘的局麵。想必是秦王駟臨死前已經安排好了身後事。秦王蕩按部就班,足以穩定秦國。秦王蕩之威不足以震懾朝臣。但他從小受到先王諄諄教導,耳濡目染,為君之道,自然輕車熟路。臣聞,秦王蕩年歲十九,亦曾多次征戰沙場。足以推測出秦王蕩是一位有膽有識之人。我國出兵攻打秦國,收迴故土,恐怕會很艱難。再者,趙秦剛締結盟約,和平不足一年。我們趁著秦國喪主出兵,失了道義。無論取得戰果如何,秦國緩過勁來,也會複仇攻趙。秦趙成為世仇,我們豈能有機會和中原諸侯一較高下之日。”


    趙俊嚷道:“秦國欺我已久,我們就不報仇了嗎?”


    趙炤附和道:“秦國給趙國帶來的災難,不亞於魏國。秦國喪主,新君年幼,正是攻打秦國,收複故土,最好的時機。”此言一出,眾人再次附議,請求出兵攻打秦國。


    趙雍看了看眾位請戰的大臣,又看了看神色平靜地肥義。肥義定了定神道:“秦國攻三晉,擊南楚,破強齊,國力強盛。若不能一戰擊潰秦國,就不能和秦國貿然開戰。第二次中原大戰,我們雖沒有加入秦韓魏三國攻打齊楚。但我們扶持公子職複國,牽製了齊國軍力。齊國得燕不成,城濮又敗給諸侯。齊王何許人也,此敗,他是不會甘心,亦不會罷休。我們和秦國開戰,齊國選擇助秦攻我,以報燕地之恥。東有強齊,西有雄秦。趙國以一敵對秦齊兩強,局勢會如何,臣不說,君上亦能領會。”


    “肥義之言,也是寡人所憂。秦國喪主,並未大亂。我國若不能一戰擊潰秦國,戰事陷入僵持。齊國也趁機攻我。齊秦聯手,我國陷入兩麵作戰。我們好不容易取得的局麵,將會付之一炬。”趙雍心中也明白,趁著他國主喪,出兵攻打,不但不吉,反而會激發更大的仇恨,“攻秦尚需時日,爭天下更需要時日。”


    公子成明白了君上的心意,但他也不甘心地問道:“秦國,君上是不打算插手了嗎?”


    “寡人不插手秦國,東方諸侯也會蠢蠢欲動。”趙雍道:“丹陽、藍田,楚國被秦國打得最慘。寡人不攻秦,楚王也會坐不住。我們先靜觀其變,以待時機。”


    李兌道:“君上,我們不攻打秦國,也應該向秦國施加,逼走張儀。張儀品性狡詐,禍亂天下,不可不除。”


    田不禮也道:“王上,我們以張儀不善為由,請秦王驅逐他,以此試探秦國的態度。”


    李兌補道:“驅逐張儀,也算是為犀首報仇。”


    肥義忙道:“君上,驅逐張儀、攻打秦國是一個性質。我們不攻秦,亦不能插手秦國內政。”


    趙雍頭疼道:“楚王如此英明之人,也上了張儀兩次當。韓王康也吃過張儀的大虧。兩代魏王對張儀也是焦頭爛額,束手無策。張儀是個厲害的人物。寡人還不想去招惹他。”


    李兌道:“張儀留在秦國,對我趙國不是一件好事。”


    肥義道:“張儀倚仗秦王駟的寵愛,欺辱諸侯。秦王駟倒下了,張儀在秦國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張儀得罪的人太多了。我們不向秦國施加壓力,驅逐張儀。吃過虧的諸侯,也會聯合起來驅逐張儀。”


    “張儀不僅欺辱諸侯,還曾打壓秦國良才。反對張儀的人很多,也不少寡人一個。”趙雍的目光朝著殿外看去,“秦王駟容不下公孫鞅。秦王蕩豈能容得下張儀。張儀也將會是第二個公孫鞅。公孫鞅、張儀都是可憐人啊!”


    ……


    張儀帶著使命入楚,與楚國重新締結盟約。張儀本想在楚國縱情玩樂幾日。然而,他得知左司徒屈原出使齊國迴來,嚇得連忙向楚王提交辭呈歸國。楚國君臣,張儀自有辦法應對。可,屈原的個性和他相衝相克。他的心思和伎倆,瞞得過其他人,也瞞不過屈原。


    在屈原歸國前三日,他便匆匆離開楚國。為了避免楚國追兵。張儀沒有選擇入武關迴楚。反而北上,借道魏國,從函穀關歸國。經過一番晝夜不停趕路,抵達函穀關城下,張儀那顆懸在半空中的心,才算落地。此次入楚,他死裏逃生。人生地大起大落,也不過如此。


    侍從張魚道:“秦相,情況有點不對勁。”


    “楚人追來了嗎?”張儀誤認為是楚國追來,忙道:“快,進入關內。”


    張魚趕著馬車朝著函穀關而去。一名整裝待戈,全身素搞的秦軍將士,大喝道:“來者何人。”


    張魚高聲道:“秦相歸國。”


    將士厲聲道,“請出使令牌。”


    張儀從大袖之中取出令牌,伸出簾外。


    將士見狀,躬身道:“恭迎秦相迴國。”


    張儀問道:“可以進關內嗎?”


    將士忙道:“秦相請。”


    張魚譏諷道:“秦相離開秦國才一月,變化如此之大。秦相沒有令牌,怕是進不了函穀關,迴不到秦國。”


    尋常商賈和百姓皆可進入函穀關。張儀堂堂秦國相邦,此次迴國,還要令牌方能入關。倘若沒有帶令牌,他恐怕是真的進不了函穀關。


    張魚見張儀不語,以為是自己說話太重,賠禮道:“秦相,我剛才胡言亂語,請不要放在心上。”


    張儀道:“此地離秦國不足十日的路程,五日後,我要迴到鹹陽。”


    “喏。”張魚問道:“秦相,一路走來,怎麽每個人都穿著兇服。不知道是那位達官貴人死了。”


    “兇服。”張儀聞言,緊閉地雙眼,猛然睜開,“停車。”


    張魚猛然停下車,忙道:“秦相,你沒受傷吧!”


    張儀也不迴話,跳下馬車,注視著周圍地一切。張儀雙眼所見之處,無論是百姓、商賈,還是將士、士大夫等等所有人都穿著兇服,天地之間一片白色。張儀不敢往壞處想,吞咽了幾口唾沫,攔下一名將士,問道:“誰甍逝了。”


    這位將士曾侍奉過張儀,忙道:“秦相,王上…”


    張儀急道:“王上,怎麽了。”


    “王上甍逝了。”


    “王上甍逝。”張儀聞言,神情巨顫,連忙往後退了幾步,若不是張魚攙扶著他,難以穩住腳步,“我離開秦國之前,王上身子硬朗,還能處理朝政。怎會…怎會…”張儀感受到一股甜味,湧入喉間。突然,一道鮮血,從他嘴裏,噴射而出。


    張魚見狀,驚道:“秦相…”


    張儀艱難道:“迴鹹陽。我要去見王上最後一麵。”


    三日後,張儀迴到鹹陽,直奔宮中而去。


    秦王蕩正在替先王守靈,忽聞一道悲嗆之音傳入大殿,“王上,張儀迴來了。”


    不多時,張儀踉踉蹌蹌走進大殿,“王上,張儀迴來了。”


    張儀對著秦王駟的靈柩匍匐一拜,行禮,磕頭,泣道:“王上,張儀不負使命迴來了。”


    贏疾聞言,也是淚流不止,“秦相,請多保重。”


    秦王蕩注視著張儀,言道:“張儀,你出使楚國辛苦了。”


    張儀迴過神來,撲通一聲跪地,高唿道:“臣,參加王上。”


    秦王蕩見狀,抬手道:“張儀,你快起來。”


    秦王蕩喊他張儀,而不是秦相。張儀心中似乎想到了什麽,極力克製住心裏湧現出不好的情緒,拱手道:“謝,王上。”


    “來人。”秦王蕩道:“張儀出使楚國歸來,勞苦功高,送他迴府休息。”


    “王上,臣不敢言苦。”張儀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先王駕崩,山東諸侯必有所圖。王上,我們應該製定好策略,應對諸侯,不可有絲毫大意。”


    秦王蕩昂首道:“諸侯膽敢破壞父王葬禮,寡人絕不會放過他們。”


    “諸侯勢大,王上不可硬碰。”


    “趙君十五,五國會葬尚且不懼。”秦王蕩豪氣道:“寡人年僅十九,豈不如他。”


    “王上...”


    “張儀,朝堂之事,你不用管。寡人自有分寸。”秦王蕩雙眸露出不喜的神色,“他國安敢圖謀秦國,寡人必會以武力抗之。”


    張儀好好品味秦王蕩說的這句話背後的深意,看樣子秦國的朝堂再也不會有他的身影,秦國也不需要他,多說無益,“王上,臣告退。”


    秦王蕩一揮手,不迴禮,也不多看他一眼。張儀失落地走出大殿,心中一片悲涼。


    秦王蕩繼位,倚仗贏疾、甘茂等人,連橫齊國,拉攏魏國,結好趙國,製衡楚國。周天子和各諸侯國聞秦王駟甍逝,派出使者前往秦國,以吊唁秦王之名,試探秦國。諸侯國見秦王蕩英氣逼人,不是一位軟弱之主,再加上秦國國內早有準備,不敢有所圖。根據禮製,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大夫三日而殯,三月或逾月而葬。七月後,秦王駟葬入王陵。


    秦王駟甍逝,戰國七雄進入新的時代。


    秦武王蕩、魏襄王嗣、韓襄王倉、齊宣王田辟彊、楚懷王熊槐、燕昭王職、趙君雍(趙武靈王),誰又能在這個亂世中,爭霸諸侯,主宰天下,成為真正的王者。在這個戰國新時代,他們又將演義出一曲怎樣驚心動魄的曆史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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