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爐火也熄滅以後,天底下就再沒有東西能在如此的寒雪中送來溫暖。


    天寒地凍,連泥鰍也早已經鑽縫。


    街上哪裏還有人走?


    隻有喧囂的酒鋪還似有人活。


    這些人一邊感慨著風雪幾多狂湧,一邊又激動。畢竟不用趕著迴家向媳婦謝罪——那雪地就連馬車輪都隻能勉強碾過,人若在碎雪上走,必定是一腳深、一腳淺,還要被嚴寒折磨,再狠心的妻子都會不忍。所以這些人可以盡情地歡脫,多喝些酒、多吹些牛。


    正午過後,實在不清楚都喝了幾輪酒。


    這時候突然有人驚唿。


    都是醉鬼,一唿百應,都攀來窗口,眼睜睜地望落。


    你就是給這些人再多一個腦袋,也想不通為什麽會有人甘願在這樣的大風大雪中行走。


    絕不是一個人,而是一行人,由一個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中年男人帶頭,中年男人的劍雖然在腰口,寒光倒是不住披露。


    這些酒鬼看了看鋪外,又看了看彼此,發現眼眸裏都是醉紅。


    然後就有人笑笑說。


    “我是不是看錯?”


    別人接口。


    “你當然是看錯。”


    又有人道。


    “若不是看錯,怎會有人在雪地裏行走。”


    那人卻擺了擺手,重新揉了揉眼睛,重新看了看。


    一行人的背影依舊。


    那人爭辯道。


    “我沒有看錯。”


    別人道。


    “真的沒有?”


    那人點頭。


    “沒有。”


    然後打了一個酒嗝,接著說。


    “我隻是喝多。”


    別人笑。


    “你還沒有醉臥,就算不得喝多。”


    那人想也想,也認同,便說。


    “既然不算喝多,那就再幹他娘的幾碗酒。”


    於是酒鋪裏的歡唿再次震耳欲聾。對於這些酒鬼來講,即便再好奇鋪外是不是有人走,都不如多貪上幾杯酒。


    那雪中的一夥,由錦東牽頭。


    錦東一隻手搭在劍柄上,一隻手捏住了拳頭。揚名立萬的機會,錦東錯漏過。這是第二次,絕不能再有半點紕漏。哪怕是以趙子暮作為對手。


    你或許還沒有聽過趙子暮的傳說。


    那些故事,是在夙鬼軍中流傳開,隨後,再從退伍的老兵嘴中向江湖吐露。


    軍旅之中,往往都有切磋,而在夙鬼軍中,甚至能越級把將軍挑落。


    整支夙鬼軍中,敗績唯獨趙子暮沒有。


    在軍兵圍聚的攏圈之下,趙子暮一共迎戰過三十七場,三十六勝,一平。


    這些廝戰之中,非但有燕歸行這般的江湖豪俠,更有大荒第一高手、趙子暮的上司頂頭、“雖萬人吾往矣”的虎魄嘯將軍關獨往。


    兩人在圈圍之下較量再三,三次交鋒竟都是關獨往輸在最後。


    雖然關獨往都是笑笑,摸頭,不以為意;其餘人的眼裏,則都是對趙子暮的迷崇。哪怕關獨往譽為大荒第一高手,夙鬼軍的軍神卻是在說趙子暮。


    也唯有這樣的人物,才值得朝堂用四百兩黃金索取項上頭顱。


    因此才激得各路人馬蠢蠢欲動。


    或許武功,很難有人是趙子暮的對手,但殺人的手段變化多端,那麽多陰謀詭算,任憑趙子暮如何小心,都攔不住閻羅判官的筆杆。


    而這一行人,自然有兇殺的手段。


    這七八人中,至少有三個,是暗器高手。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連關獨往都曾公開說過,常在暗器下吃盡苦頭。


    這三人隻需要遊離在戰線中,於趙子暮泄露破綻時,讓其中上一枚喂了毒的鐵蒺藜或者透骨釘,就隻能任由活剝。


    其餘兩人一人使戈,一人用槍,起到牽製作用。


    而錦東被請出來,當然是因為一手疾風驟雨般的劍術。


    倘若也能像當年壓製劍神那樣,逼得趙子暮也有頃刻的左支右絀,露出馬腳,割頭的機會就已然不小。


    當然,還有殺手一招。


    就是王梁藏在包囊裏的雷龍炮。


    這種*威力足以將一棟三層高的鍾樓毀掉,到了萬不得已之際,王梁就會把雷龍炮扔下。


    如此的連環套,王梁以為,即便趙子暮有六臂三頭,也隻能亡。


    經曆了一個時辰的雪中拔足,有人的靴子甚至都濕了,才終於到。


    現在,趙子暮就在那扇門下。


    所有人卻停下腳步,並沒有前往。


    因為從另一個方向,也有一撥人潮,湧上。


    兩方人把這條狹長的小巷擠得水泄不通,難免都雙眼泛紅。


    看來能解開謎團的,並非隻有錦東一夥。


    既然目標相同,兩方就是仇敵對手,為了減少競爭,錦東就能對淩香出手,如今眼前分明也是來掠食的野獸,便見其已伸手去握向劍口。


    總算讓王梁搶來出來,在錦東拔劍前,已然拱手。


    王梁自報家門說。


    “在下謫劍派,王梁。”


    即便在北方,也絕非有多少人聽過,另一邊的人明顯怔了怔,也有領頭人站出來說。


    “鐵胤周。”


    王梁客套。


    “久仰久仰。”


    鐵胤周迴禮。


    “失敬失敬。”


    王梁問道。


    “鐵兄因何出沒這裏。”


    鐵胤周抖了抖兵器,壯誌雄心,大喊一句。


    “我來取人首級。”


    王梁苦笑了笑,一聲歎氣。


    “可惜可惜,你我是相同目的。”


    鐵胤周也皺了皺眉,那謎團可不容易,像自己這樣的大老粗簡直摸不到門庭,幸好遇上一個隻懂搖頭晃腦的書生,千方百計,才破解了去。當即便趕來,想不到,竟還有一路人馬也窺得先機。


    鐵胤周將手中的攔山斧一舉,呆木著神情,喝道。


    “那我便在這裏先殺穿了你,再取人首級。”


    錦東嘴角被一抹殘酷的微笑占據,鐵胤周的話豈非正合心意。


    若不是有王梁夾在中間,恐怕下一瞬就是短兵交擊。


    王梁道。


    “鐵兄,你和我非友非敵,何必在還未拿下趙子暮前,折將損兵!”


    鐵胤周斜斜腦筋,瞪直眼睛,道。


    “好像是這樣的道理。”


    王梁笑了笑,表麵還是那種慣有的溫煦,道。


    “你我不如聯手,先一同取下趙子暮的首級,再各憑本是,爭一爭朝堂給的黃金!”


    鐵胤周似乎還不曾弄清,隨口順了一句。


    “也行。”


    突然又覺得泯了磅礴氣勢,又囔了一聲,道。


    “我要首級,也要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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