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冰。


    天府樓裏卻沸騰著煙氣。


    一桌桌涮開的火鍋,躁著氣泡,時不時有滾燙的朝天椒沉浮在紅油和辣湯上。


    之前看來懨懨的紀先生,現在精神飽滿,筷子上正夾著一串金錢肚,壓在湯汁下,等著隨時咬下。


    其餘三人,則都是額頭爬滿了汗。


    自打他從事殺人行當以來,就吃得清淡,突然吃到這樣極具野性的辣,一時間喉嚨也被燒通了,舌尖上簡直分不清有多少隻螞蟻在爬。


    淩香也隻吃了幾口,就停下。


    女人豈非珍惜臉上的皮囊!這種容易誘發長痘的食物,也向來吃不下。


    就隻有穆羽蓉在大快朵頤,甚至都不顧有汗從眼簾上滴下。


    所以紀先生一邊嚼著嘴裏的金錢肚,一邊道。


    “還是穆家的姑娘頂好,你們兩個倒是差了。”


    淩香挺起凹凸有致的雙峰,就想反駁,卻被他按住了纖腰,不得發作。


    隻見他稍略咽了咽唾沫,將一杯盛了冰的水倒進口中,隨後才艱難地向嘴裏塞肉。


    並非要證明什麽,隻希望賓主盡歡,誰都不難過。


    紀先生當然也往穆羽蓉的身邊湊。


    紀先生皺了皺眉頭,說。


    “小姑娘家家,來渝城做什麽?”


    穆羽蓉也被辣的吐了吐舌頭,卻滿臉期待地又將兩串豆腐插入了湯中。


    穆羽蓉道。


    “我來找人。”


    紀先生斜了斜眼,接著就有一股壞笑,在嘴角裏偷偷。


    “男人吧。”


    一句話就惹來了穆羽蓉的羞。


    就想假裝什麽都沒聽見,就埋低下來頭,自顧自地把豆腐撥弄。


    遇上別人,這般裝著沉默或許還能起作用,紀先生卻繼續在說。


    “怎樣的男人才能讓穆家的小姑娘也追出來呀?”


    看那模樣,就像是好奇的獵犬一樣。


    穆羽蓉還是不說話。


    不說話卻未必就不能迴答。


    紀先生凝盯著緋紅的臉頰,緩緩道。


    “整個渝城裏,年紀上、身份上,配得起我小侄女的男人,至多七個。”


    “是大柳嗎?”


    渝城裏聞名的有大、小二柳,都是引君坊的客座。大柳靠“星雲劍”在江湖中博得響亮名號,小柳則使一隻“玉如梭”。都是人中龍鳳,也俊朗威風。


    穆羽蓉卻是不自禁地搖搖頭。


    當然被紀先生捕捉。


    紀先生又道。


    “若是小柳可不大好,家中的老婆實在有點兇。你做了小的,日子可不好活。”


    甚至都被編排著給人做妾了,穆羽蓉如何能不開口。


    穆羽蓉趕緊道。


    “才不是呢!”


    紀先生笑了笑,再道。


    “陸葉紅呢?除了桀驁一些,陸葉紅不錯。”


    隻是這個名字穆羽蓉簡直都沒有聽過,麵上的茫然也真切許多。


    也讓紀先生忍不住感慨道。


    “當然不是!像你們這般嬌生慣養的小姑娘,不喜歡狂的。理應是溫如玉,雅如雲。”


    “那就是沈星離,落英劍派的沈星離。那小子的模樣,和你這小姑娘,倒委實般配得緊。”


    沈星離知書達理,不少人都有預計,將來必定要接任落英劍派掌門之禮。


    這樣的人,當然不會辱沒了穆家的赫赫聲名。


    穆羽蓉嘟起嘴來。


    “您這樣亂點鴛鴦譜,可不行。”


    紀先生又夾了一筷子的腐竹,咬在嘴裏,喃喃低語。


    “王秦人固然是好,可呆木如愚。小侄女就算看上了,我都不能同意……”


    “洛幾道為人難免有些粗鄙,更不行。”


    突然眼光一亮,突然道。


    “是不是靳夜?”


    “這些年,靳夜雖染了些血腥,可六七年前,也是渾身的書卷氣。你可以問問這兩人,豈非也是墨雨堂的人。”


    二女一路上早是融洽的關係,其間淩香談到靳夜的時候,穆羽蓉都沒有半點反應。


    所以淩香當然覺得好笑。


    隻覺得紀先生信誓旦旦的樣子,好笑至極。


    看著淩香的笑意,紀先生如何不能明白過來,也不介意,仿佛也要一笑過去。


    隻是突然有一個名字在腦中浮起,鬼使神差地說上一句。


    “總不會是姓謝的。”


    立即,穆羽蓉的耳垂都紅得幹淨。


    紀先生重重地拍桌子,滄桑的、有些佝僂的身體繃直著站立,那嚴肅的神情簡直和方才說親的模樣判若兩人。


    紀先生生硬地道。


    “隻有這個人,無論如何,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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