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世堂內,眾人落座,袁天罡、李淳風在打量張玄清,同樣的,張玄清也在打量他們師徒二人。


    相比起李淳風來,袁天罡麵貌顯得有幾分普通,若是脫了這一身道袍,大概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中年人,隻是他那一雙明亮的眼睛,頗為引人注意,讓人一看就知道,此人必是絕頂聰明之人。


    通過與孫思邈、劉神威師徒倆對比,張玄清忽然發現幾人之間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皮膚和眼睛。


    孫思邈、劉神威師徒,因為經常修煉五禽戲,皮膚比一般美人都要好。相同的,他修煉了五禽戲後,也是如此。但袁天罡、李淳風師徒,皮膚卻一如常人,不同的就是那雙眼睛。


    他們師徒倆的眼睛都十分明亮,亮的就好像黑夜裏的星星,盯得時間久了,甚至給人一種刺目之感。


    這其中有什麽道道?


    還沒等張玄清想明白,忽然見對麵袁天罡蹭的站起來,麵露震驚,接著掙紮片刻,啪啪啪,三兩步跨到他身前,撲通就跪下,抱著他的大腿,嚎啕大哭:“仙人啊,我可找到你了~~~請仙人收弟子為徒,請仙人收弟子為徒啊~~~”


    張玄清:“……”


    孫思邈:“……”


    劉神威:“……”


    李淳風:“……”抬頭望房梁,仿佛上麵那個蜘蛛網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袁天罡還在嚎啕大哭,說什麽自己自幼入道,一心成仙,無奈見不得真人,隻學了一手算命看相的本事。


    張玄清廢了好大力氣都沒把大腿抽出來,無奈道:“袁道兄,快快起來,快快起來,你怎麽就認定我是仙人了呢?”


    袁天罡死賴著不起,抬頭淚眼汪汪道:“仙人你別不承認,我看出來了,您的麵相,分明不是此世之人。且就按此世推斷,保壽繁霞,分明長生久視之人;眉交半分,卻又有早死夭折之象。耳白如麵,垂如棋子,當可名滿天下,富貴永存;山根截筒,凖頭尖薄,卻又孤貧削弱,客死他鄉。目秀而長,眼似鯽魚,必在君王之側,位列公卿;唇紅端中,如仰角弓,又要勞苦奔波,一事無成。仙人你告訴我,世間凡夫俗子,豈能有如此矛盾之麵相?”


    “就算拋去五官不談,仙人你命宮暗紋一點,分明於十八歲有一大災,就算躲過,到二十四歲,也必天降橫禍,徒然喪命……”


    張玄清開始聽著還沒什麽,可聽到最後,忽然渾身一個哆嗦。


    自己十八歲有什麽大災?飯店老板啊!追的自己大冬天跳河,又不敢迴家,差點沒凍死。


    二十四歲天上掉下個什麽?遊仙鏡啊!雖然沒有喪命,可卻得了個穿越異能,這不也是天降的東東?


    本來對於袁天罡、李淳風倆人都看出鍾馗“要死”,且與自己所知道的傳說差不多,張玄清對算命相麵就信了幾分。這時候聽袁天罡把自己命理分析的這麽“頭頭是道”,張玄清覺得自己要不要納頭拜師得了?


    可低下頭,卻見自己想要拜師的家夥正哭著喊著要拜自己為師……張玄清表示小心髒有點受不了。


    廢了好大力氣,才把袁天罡扶起來,這時候醫館已經來人了,隔壁的徐家婆子,年過三十,又懷了一胎,三天兩頭就往醫館跑。


    張玄清嫌丟人,一邊拉著袁天罡往後院走,一邊跟孫思邈說:“道兄,昨兒我已跟人說了,要閉幾天關,這幾天你……”


    “道兄且去,貧道省的。”孫思邈不帶他說完,便心領神會道:“等下我吩咐神威,如果有人來找道兄,就記下名諱,等日後道兄‘出關’,再去找對方。”


    昨天夜裏他們已經交談過了,閉關這事,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住在一起的他們。所以,張玄清對孫思邈和劉神威的說法,就是說書說煩了,想歇息幾天。


    等張玄清拉著袁天罡走後,孫思邈看著滿臉糾結,不知道該跟去還是該留下的李淳風,笑道:“這位李小道友,你還是跟你師父一起進去吧,這裏太過雜亂,不便待客。”


    李淳風沉默了下,聲音微僵:“謝前輩!”抱拳一禮,快步走出醫館。


    ……


    後院,客廳。


    張玄清先是拉著袁天罡說了半天他不是什麽神仙,就算是神仙,現在也不會什麽仙術。


    雖然他忽悠人忽悠慣了,可他忽悠的都是那些不怎麽信他的,像袁天罡這樣,一點快感都沒有,讓他怎麽下得去手?


    然而袁天罡卻死活也不信,認準了他的麵相絕不是凡人能有的……聰明人一般都這樣,隻信自己所認為的,不信別人所說的,這玩意還有個名詞,叫“心誌堅定”。


    好吧,張玄清隻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後麵跟來的李淳風:“李小哥,你也勸勸你師父,這大庭廣眾的,影響稍微有點不好不是?”


    即便到了後堂依然望房頂的李淳風聞言,沉默片刻,終於低下頭來,說了句:“迴前輩,現在不是大庭廣眾。”就再次抬頭,依舊望著房頂出神。


    張玄清:“……”


    好說歹說,終於把袁天罡暫時安撫住了,張玄清毫無顧忌的問起了袁天罡算命之術。


    依照袁天罡現在的這種情況,恐怕張玄清幹什麽都不會懷疑他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江湖騙子,虧得張玄清一開始還以為他是個聰明人。


    恩,可能真的很聰明,就是有點聰明過頭了。


    不過就算袁天罡看出來張玄清也不怕,他正愁怎麽讓袁天罡別纏著他呢。真是不見不知道,一見下一跳,大名鼎鼎的孫思邈白天逛青樓也就罷了,特麽袁天罡見麵就跪地抱大腿是什麽鬼?


    果然,袁天罡一點都不懷疑張玄清的目的,一次把自己所掌握的知識交代了個底兒掉:“迴仙長的話,小道我自幼入道,先學六壬,漸能測人事;後習奇門,漸能測集體事;最後研太乙,漸已能測國事。又兼修相術,對測人事最為精通。然而小道妄知天數,卻不通大道,難得長生之法。故想請道長開恩,能傳一二妙術……”


    中國術數有三大絕學,並稱為“三式”:一曰太乙神數、二曰奇門遁甲、三曰六壬。其中太乙以天元為主,測國事;奇門以地元為主,測集體事;六壬以人元為主,測人事。


    太乙測國事,為帝王所忌,故聲名不顯;奇門測集體事,聲名遠播;六壬測人事,魚龍混雜,聲名已損。


    張玄清雖然是個江湖騙子,對這“三式”倒也有些了解,比如他知道,這三式絕學,跟易經卜算根本不是一迴事。


    太乙,又稱太乙神數,為三式之首,是古代最高層次預測學,相傳產生於黃帝戰蚩尤時,預測之時,乃是以陰陽、三才、四季、五元、六紀、八卦、九宮、十六神等排盤;奇門,又稱奇門遁甲,在古今都被譽為“帝王之學”,融周易、天文、律曆、地理、數學、陰陽、五行學說為一體,主以三才排盤,諸葛亮的“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就是靠的它;六壬,又分大六壬和小六壬,小六壬暫且不說,隻是個算吉兇的小竅門,任誰都一學就會,大六壬則以天幹、地支、時辰排盤,以月將加時辰,立四課,排三傳,觀陰陽,辯生克,以決兇吉成敗。


    根據袁天罡所說,其實寫《周易》的文王姬昌,就是集三式之大成者,將三式重新推演、排盤,再結合當代史實,著書周易。所以,學術數者,不可不學周易,卻也不可不盡學周易,不然跳不出周易的框架,始終難達到術數大成。


    然而術數者,不過是演算之學,其根本乃是古人結合世間之理,所創造的一本預測學。就如“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一般,隻不過是根據某種規律,推測一件事情而已。


    其中雖分陰陽五行、天幹地支、河圖洛書、太玄甲子數等等,可這些並非長生久視之術。


    就拿文王來說,即便研究三式已到化境,前知五百年,後知八百載,自創周易,可依然難逃死劫。


    人生中最痛苦的是什麽?


    不是什麽人死了,錢沒花了;更不是什麽人活著,錢卻沒了。而是天下間再沒有任何事能瞞得過你的眼,可你卻依然隻能空活百年,甚至知道自己的死期,也隻能靜靜等死。


    生死之間,有大恐懼。


    知道的越多,了解的越多,才越能感覺到生命的可貴,以及……卑微。


    道家貴生,老子無為,亦言貴生;莊子逍遙,亦言貴生。《道德經》第七十五章:“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於貴生。”隻有為無為、事無事、淡泊清淨、隨遇而安,從不予追求過分奢侈享受的人,才是更加愛惜、顧惜、貴重、珍重生命的人。


    除此之外,道家另一位賢者楊子,更是把貴生之道推到了極致。孟子曰:“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列子·楊朱》篇也有記載:“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這是從楊子“貴生”引申出來的“為我”:天下間最大的公道不是“天下為公”、“大公無私”,而是本質上的“自私”才是真正的“無私”!


    你讓我損一毫為天下大利,我不做;你把天下大利都供應給我一個人,我也不取。隻要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人人都不做為,人人都不瞎折騰,世界就從根本上和諧了。


    說到底還是貫徹了老子的“無為”思想。


    袁天罡達不到古之先賢的地步,在麵對世界的命理脈絡在他眼中越來越清晰之後,他越來越想……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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