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著髒兮兮的鋪蓋,牛蹄一家和一群乞丐一般在枯黃的泥濘小道上緩緩踱動著自己沉重的步伐。衣著破敗的他們孤苦伶仃地飄零著,就仿佛是那秋後的飛蛾般荒度著自己的已經時日無多的生命。


    狗大戶雖然沒怎麽讓他們吃飽過,卻起碼也有個能讓他們遮風擋雨的地方。現在他們被狗大戶趕出來,無依無靠的他們又是上哪去著落?想到爹身上尚未痊愈的暗傷,牛蹄的心頭又是一陣慘烈的絞痛。平日隻聽聞那些打仗的戰士遊俠是多麽多麽風光,淪落到街頭『露』宿的武者又是見過幾個?牛蹄還以為自己已經踏上了人生的上坡路,卻不料那狗大戶隻一張嘴巴就將他打迴了原形!


    牛蹄有時候會在心中問自己:憑什麽呢?


    憑什麽我比其他人更能打架更有力氣,卻混得比其他人還有所不如呢?


    就算是那些混吃等死的普通人,因為沒有住處而不得不流落街頭的人畢竟也是少數啊!


    然而就憑他的頭腦,想通這個問題卻是幾乎不可能的。每次想到最後,牛蹄都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萬千苦澀,終究隻化作了一聲歎息!


    時也,命也!


    不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剛出了狗大戶的門,在傭兵團裏看過兩年賬本的馬上就認出了旁邊一塊木牌上的一線生機一個叫“背歧盆地棉紡織工廠”的奇怪工坊,竟然在公開招收學徒工!


    那塊木牌就豎在村子中央的布告牌旁邊平時狗大戶還是議會王國來了什麽政策、又或者是附近出了什麽新聞大家都是在這裏看的,因此牛蹄不注意到它簡直是不可能。但是比起表麵上的光鮮來說,更加吸引牛蹄視線的卻反而是那上麵的內容學徒工,當日上工,半工半學,一個月以後正式發工錢,但就算是這辦公半學的這一個月,他們竟然還包吃管飯!


    這多新鮮呐!學徒這東西大家都知道,說的好聽叫學徒,說不好聽就是自己花錢給人當苦力,等教真功夫怎麽也要個兩三年。這種事情,全天下都沒有一個例外師傅的手藝不是錢呢?要是上來就教你真功夫,你學到了收益轉身就跑怎麽辦?給你兩三年時間打磨打磨,就算你跑了師傅也算是能值迴票價!


    但是這家工坊竟然說能當日上工?這可是真是假?


    牛蹄心中琢磨著:當日上工,那就鐵定意味著裏頭的師傅多少也會教他們點東西,畢竟什麽都不懂的學徒上了工也是在壞事那麽也就是說,這幫人還真的是說到做到,當天讓他們進廠當天就開始教他們東西咯?


    詭異,太詭異了!先不說什麽真功夫的事情,就算是那包吃管住的條件,都開始讓牛蹄懷疑這家工坊的來頭是否正當了。又不收教人本事的錢,又不收人吃飯的錢,世界上哪裏來這麽好的東家?在牛蹄看來,這座工坊本身都可以算作是一種教科書般的“來路不正”!


    該不會這群家夥真實的身份是一群被天輝議會通緝的法師,所謂“工坊”的名聲和那優越的條件也不過是故意要騙一群人來做活血祭的吧?牛蹄憂心忡忡地猜忌著。懷揣著這份猜忌,他的視線掃向了這片告示的署名


    名聲多少也能代表,一個聲名顯赫的人物,自己能在他手底下拿到什麽待遇總歸也是有跡可循得。而對於這篇告示來說,其主人的名字似乎是叫做“幽影”這倒是很有那群冒險者的風味。


    冒險者,來無影去無蹤,戰爭進行到現在甚至都沒多少人記得他們是什麽時候開始在這片大陸上現身了或許上一輪就在了?或許也沒有,畢竟自己也沒活那麽久過冒險者們似乎很沒有一個行事準則,他們有時候的行動完全超乎常理,有時候又土到掉渣,但是不管怎麽樣,他們似乎總是能有發家致富的辦法或許這“幽影”也是一個這樣一個奇奇怪怪的冒險者?


    說不定也就是因為人家是冒險者才會這麽腦子有坑呢?畢竟這群家夥總是有那麽多異想天開的念頭和賺錢發家的本領也是不知道從哪來的不,不對,或許就是因為他們冒險者壓根就不把我們當人看才有那麽多鬼點子的,冒險者不可信啊不可信


    牛蹄心中總覺得這塊廣告是在騙人,但他卻又死活不想相信這一點。信任與懷疑,就這麽在他心中反複交織著,一會讓他愁眉苦臉,一會又讓他眉開眼笑。每次當他找到證據說自己可以相信他們的時候,他心中就會突然冒出另一道聲音對他說“根本不是這樣”,然後又急急忙忙著想要將其否定。牛蹄就這麽被自己反反複複地折磨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當天下午,心中有事的牛蹄臉上就沒看到過太陽。家人們找到了一處空屋的牆根,就那麽和乞丐一般就地倚靠著牆根坐下歇息。雖然牛蹄仍舊在為了家人的下一頓晚飯而四處奔波,可在路上,這個本來都應當扛起大梁的男子漢卻是怎麽也靜不下心來。一天過去,牛蹄吃的東西沒給家人找來多少,他自己頭上的白發卻是多了好幾根。


    事到如今,他卻又不知怎麽的迴想起鹿糜蘭的臉來了。這個狗大戶雖然可恨,但自己在那裏畢竟還算是有個依靠,況且人家也畢竟不是真的不發工錢給他呢雖說每個月算不了多少,但好歹是純利潤,牛蹄也算過自己一家人差不多打個十幾年白工就能還得清了,到時候自己還是一條身,闖『蕩』大陸什麽時候不能做呀而且人家在趕自己走的時候不是也說是自己太懶了嗎?說真的,或許自己淪落到這個地步還真的是自己不夠努力呢


    可為什麽那些力氣沒我大幹活沒我多的人卻反而還在狗大戶那裏呆得好好的呢?


    眼看夕陽已經西下,空著肚子的牛蹄又歎了一口氣,用手抹了抹自己麻木的臉。似乎是終於開始接受現實,放棄了思考的他卷起身上單薄的衣裳鋪蓋,靠著牆根閉上了眼睛。


    “去你媽的狗大戶。”牛蹄嘟嘟嚷嚷著,又叫罵了一聲,“辛辛苦苦就能脫身?狗屁呢,幹了幾天工錢沒發,欠的債卻反而越來越多”


    算了,被狗大戶趕出來也許不是壞事狗大戶總喜歡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扣工錢,當真是活沒做幾天債卻多了一大筆,要是繼續在他家待下去,自己總有一天非sn為奴不可


    最後的出路果然還是隻剩了一條啊


    這麽想著,他又翻了翻身。


    “明天明天我就去那神秘的工廠裏碰碰運氣!”


    第二天,牛蹄早早地就爬起來了,這倒不是因為他很興奮,而是因為他被自己空空如也的肚皮給餓醒了。自從被狗大戶趕出家門以來,自己已經一天將近40多個小時沒吃過一點東西了,饑餓好似那彎彎纏繞的蛔蟲,鉤動一條就帶出另一條,半個月以來的饑餓感都仿佛和這一整天的饑餓疊加在了一起。抽搐的腸胃讓他迫不及待想要拉屎,最終卻除了一點土球以外什麽都沒能拉出來


    強行摁了摁自己慘叫的肚皮,牛蹄腦中幾乎都重新占了上風的退意徹底煙消雲散。他不忍心叫醒尚在熟睡的家人們,因為他怕自己真的碰上什麽的巫師組織。如果對方真的來意不善,自己這個武者好歹也有自保逃走的可能『性』。甚至、甚至


    甚至如果我運氣好的話,我說不定還能靠地形或是高人相助反殺對方呢?


    議會對於剿滅邪教的獎勵一向是不會吝嗇的,如果自己真能立下如此功勞話,上頭給予自己的好處也當然是大大的有。別說是幫自己還清債務了,就是把自己編入史詩級正規軍小隊都並非不可能!雖說自己的戰力比較堪憂,但能看看真正的史詩級戰士是怎麽戰鬥的也算是給自己長了長見識長了實力啊。說不定幾年過去,攢夠了功勳的自己都成了一方地主呢話本裏,不都是這麽寫的嘛!


    想到這裏,牛蹄那本來就已經皺縮在了一起的胃突然又是一陣抽搐,不由收縮得更緊了一些。在心髒的砰砰作響中,他現在甚至都隱隱開始期待對方真的如自己所猜想是一群不折不扣的邪教分子組建起來的了


    一邊在腦海裏和空氣鬥智鬥勇,一邊用字條為家人們留下了自己的信息,然後牛蹄收拾好自己的行囊,迎著淡藍『色』的夜幕獨自邁向了自己預想中的“魔窟”。


    然而和預想中的“醜陋”“簡鄙”不同,作為他目的地的這座“魔窟”卻是顯得異常幹淨而異常別致工坊的外牆似乎純粹是鐵皮構成的,薄薄的一層,然後又在上麵漆了一層土ns的顏料。端端正正的長方體四牆上麵端端正正地頂著一個平整又略顯突出而在四周『露』出了大概兩米長短屋簷的橘ns天頂,就好像是那正方體頂著一個古怪的餐盤,又好像是蓋了一頂帽子。建築物得外牆雖然因為沒有附帶什麽裝飾而在結構上顯得有些結構感人,但對於牛蹄這種泥腿子來說卻已經是相當豪華了最起碼如此標準的牆體他就從來沒有見過。工坊主人似乎下了很大的功夫,工坊周圍有綠草翠樹環繞不算,還有一道清澈的小溪從工坊旁邊緩緩淌過,這樣的一座人造物坐落在蔥翠欲滴的青山綠水中央與其說是那話本裏描述的慘不忍睹的“魔窟”,倒不如說是貴族領主們度假用的小村莊合適些!


    工坊很幹淨,不論是外牆還是天頂都是一般的幹淨,仿佛這工坊也是剛剛從火爐裏提出來一般的幹淨,在幹淨的工坊前麵,一個身形大概一米七左右的虎人正端坐在一張桌子後麵,兩眼緊盯著桌子上的文案不放。


    “你也是新來的?師傅叫我在外麵看著,你在我這兒登記就成了。”察覺到來人的動靜,虎人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勉強張了張嘴皮,有氣無力道。“也就是說,你要也是來當學徒工的,就和我說就行了,我現在也算是這裏的夥計了。”似乎是便於來人理解他又補充了一句。


    但牛蹄卻是突然覺得心頭一陣親切


    “欄牆,真的是你嗎?你怎麽在這裏?”他驚喜出聲,眼前名叫“欄牆”的虎人抬起頭來,用略顯『迷』『惑』的眼神打量了牛蹄兩眼,直到後者說出“”這幾個字以後才用力拍了拍牛蹄的肩膀,喜笑顏開:


    “牛蹄!你也迴來了?”


    因為長時間的田地勞動和長期勞頓的辛酸困苦,牛蹄蒼老而灰頭土臉的樣貌也可謂是一種十分新『潮』的“改頭換麵”,再加上欄牆大清早爬起來睡眼惺忪,因此沒能認出來眼前的來人到底是誰。但牛蹄卻並不在意,自顧自地和虎人嘮嗑著家常:


    “六年過去了,自從我們上次見麵也有六年了。卻是不曾想到還能有再次見麵的一天”牛蹄口中唏噓不已。


    名叫欄牆的虎人是牛蹄從小到大的玩伴,自從牛蹄參加了傭兵團以來便鮮有再見。牛蹄隻記得上次自己迴家時和他擦肩而過時打了個招唿,然後便沒來往過。如今兩人再見,卻也已是物是人非


    “別提了。”虎人也是一臉苦笑,隨後便講了講自己最近幾年的境遇


    和牛蹄家差不多,身為農夫的欄牆家境也定然是算不得什麽“寬裕”的。不過好在他們家並不需要支撐一個戰士的學費,最近幾年也還算過得去。他家人手比牛蹄家多,欄牆又是老末,他家裏人心想反正田裏人也夠,就把他送到了鎮上一個木匠那裏學了點手藝活,也算是認了點字,然後也是一天一天地就這麽混日子過,一直混到了最近幾個月再然後的事情大家猜也猜得到。


    “多虧了幽影大人給了口飯吃,要不咱們家那麽多人不全都要餓死啊天不絕人,天不絕人,果真如此,果真如此。”虎人連聲歎道。


    但牛蹄的眼神卻是突然變得嚴肅了起來。


    “我說老弟,這你可有點危險了。你也知道這地方詭異,待遇好到不像話,你就真覺得他們靠得住?指不定人家就是什麽邪教分子,要抓活人來血祭呢!怎能這麽簡單就從了人家?我時不吹噓,但我在外麵當傭兵,也確實是見得比你多比你廣,因而我還是勸你還是多點心眼吧!”


    卻不曾想,那虎人卻是突然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邪教?哈哈哈哈!老弟,你這,邪教嗬嗬嗬嗬噗!”


    牛蹄心中有些惱怒我那麽好心提醒你,你就是這副態度?什麽意思啊?


    虎人知道牛蹄心中不快,便笑著道:“兄弟你不知道,我剛進來的時候也是和你現在這一樣,疑神疑鬼沒個正型啊。我告訴你,這裏的安全和底細你盡管放一百個心吧,人家的來路光明正大得很!”


    牛蹄一臉狐疑,知道他不會那麽簡單就信,虎人無奈搖了搖頭,又笑道:


    “罷了,你這話我也不多說,你跟我進來一趟,看看裏頭,你自會知道你的想法是有多麽可笑了。”


    說著,虎人帶著牛蹄朝工坊後門繞了過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絕命刀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羊駝隊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羊駝隊長並收藏絕命刀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