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升雖然是內監總管,卻擺得清位置,忙行禮,“世子、世子妃真是折煞老奴,叫旁人瞧了去,可不得諸多編排。”


    宋筠笑著讓石頭扶住東升,這才道:“東總管說笑,父王一直教導於我,不能忘東總管大恩,且要將東總管當長輩對待。”


    “多謝世子看顧。”東升擺擺手,讓石頭不必扶自己繼續入內,而是在前院站定。


    “奉淮王令,老奴送來金鑲玉令牌一枚,請世子妃接好。”


    淮王不是皇帝,自然不能像皇帝下旨一般山唿海嘯,走個過場就行。


    方知雨微微彎腰,雙手舉過頭頂,接了。


    東升複又道:“自今日起,淮王府上下一應人等,見令牌如見淮王。你們都得好好聽世子妃的吩咐,若有人違抗,按府規嚴懲。”


    這道命令,雖然是在世子府公布,可隻消一日,整個淮王府都會傳遍,幾日之後,關注著淮王府的官員和世家也都會知曉。


    東升宣布完畢,複又壓低聲音,“淮王理解世子妃的心境,也相信世子妃的能力,不過還是希望先以自身安危為重。”


    方知雨表示知曉。


    宋筠想留東升留下用午膳,東升卻道自己還要去幫淮王整理信息,以上書京城。


    既然如此,便也不好再留。


    宋筠攜方知雨送人出去,東升在前緩緩走著,突然就聽見世子妃小聲嘀咕。


    他腿腳不好,眼睛模糊,但耳力極佳,用心細聽,居然發現世子妃講的是:


    “我們不要給東總管送點什麽嗎?我銀子不多誒,你也湊湊?”


    然後就聽世子也壓低聲音道:“這又不是京城,東總管也不是那種人,不用。”


    “不好吧。總得給點辛苦錢吧?”


    “那就送一盆你養的花。”


    “拿不出手……要不兩盆。”


    東升:“……”


    迴了議事廳,淮王正在生氣,魁州知州還是故意裝無辜;麓州知州將重要物證給弄丟了;霖州又因霜凍導致冬菜難成……到處都是煩心事。


    淮王見東升唇角帶著不可抑製的笑,終於將心底不愉暫時放下,問道:“如何?”


    “自是一切順利。”


    “我是問……世子妃如何?”


    淮王雖然信任自己的兒子,卻還不敢完全相信方知雨。


    一個能在短短十餘日就讓程夫人禁足,永壽王離府,太妃鬧心不想出招的女子……會簡單嗎?


    他擔心自己的兒子中了美人計!


    東升聽了淮王的問話,忽而垂眸笑了。


    不是那種詭譎或老謀深算的笑,而是一種輕鬆自在的笑。


    淮王本沒注意,可好一陣未聽見迴複,轉眸一看,頓時詫異:“你笑什麽?”


    東升還是笑:“老奴大概真的老了吧,居然會覺得……請淮王恕罪……老奴對世子妃的第一印象是——可愛。”


    一個內監,居然敢如此逾越地評價世子妃!


    換做別的主子可能會大為惱怒,可淮王沒有,不僅沒有還好奇萬分。


    於是東升就把世子妃小聲嘀咕如何賞賜,世子也小聲嘀咕哄她放寬心的事,告訴了淮王。


    末了,又給出一個評價:有謀事之能,無害人之心,世間難得。


    淮王頭一迴聽東升對一個人有如此高的評價,還是對一個女子,不由持懷疑態度。


    可半個時辰後,石頭送來兩盆花,點明是世子妃送給東總管的時候,淮王盯著那花就吃味了。


    “知道給你送花,卻不知道給我這個公爹也送兩盆?”


    轉念一想,醋意就更大了。


    “她喚王妃為‘母妃’,可至今還稱唿我為‘淮王’!我在她心底的地位得多低!”


    東升沒有迴應淮王的碎碎念,讓人把兩盆花擺到了自己房裏。


    為了讓它們能曬得著太陽,還特意從議事廳盤了兩個黃花梨麵盆架。


    當然,是瞞著淮王的。


    ***


    方知雨從王妃的晴風閣搬了兩盆花走,又去西北園子移了幾棵樹,給王妃的隻多不少。


    王妃整日跟著她學習如何打理花木,也不再胡思亂想,白日裏奢睡的情況減少,夜間也更加安眠。


    就這樣,淮王府風平浪靜了兩日。


    這一日午後,宋筠從議事廳歸來,就攛掇著方知雨去集市上逛逛。


    方知雨拒了:“好冷啊,不想動。”


    她一邊吸著鼻子,一邊裹緊厚氅。


    宋筠隻得拿出麓州城池圖,一寸寸指過。


    “此乃東市,氿州、澩州、霖州盛產的海貨都齊聚於此。珍珠、玳瑁、血珊瑚,還有難得一見的硨磲,若有運氣都能買到。”


    方知雨“哦”了一聲,“除了好看,除了炫耀,還能有何作用?而且我也買不起。”


    宋筠:“……”


    他倒是忽略了,小家夥平日最不喜打扮,別的女子穿金戴銀,她就一對珠釵了事。


    既然珠寶吸引不了她,那就……美食!


    “這條街有不少酒肆、茶館,鼎福樓更有絕世佳肴。想當年太祖皇帝南巡,還親手為鼎福樓寫下過牌匾,他們的八珍湯,真乃天下一絕。”


    方知雨搖搖頭,並無太大興致。


    就在宋筠放棄,即將收起城池圖的時候,一根圓潤小巧的指尖指向一處,“這是什麽?”


    宋筠瞧了一眼,“一家書坊。”


    方知雨的眼睛亮了亮:“有很多書?”


    可不等宋筠迴複,她的情緒複又黯淡,“我沒錢。”


    為了讓娘親和妹妹過得富足,她從家中帶出的錢本就不多,這些日子裝大方陸陸續續賞出去不少,現如今一點都不敢亂花了。


    “還用得著你出錢?”宋筠將人拉起來,“你有夫君我,想買什麽都可以。”


    方知雨本想駁斥,但一想,人家要給她錢花,還是該少點陰陽怪氣。


    頓時換了柔和神色,“那我能買幾本書嗎?”


    “書才幾個錢?你就是把書坊搬空都可以!”宋筠一臉無所謂,“石頭,去取我的百寶匣來!”


    方知雨一聽就激動了。


    百寶匣誒!她就是抓一小把,也富得流油了!


    可當石頭從庫房捧出百寶匣迴來,方知雨心頭犯起了嘀咕。


    匣子高約三寸,長約七寸,邊角磨損嚴重,表皮略有脫落,若非它是紫檀質地,方知雨說不定會劈了當柴燒。


    她從石頭手中接過,觸之頓覺輕飄飄的……一晃,能聽見裏頭“叮鈴咣當”的微小聲響。


    除去匣子本身的厚度,裏麵能裝幾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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