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完那四個丫鬟,方知雨又道:“跟著我的自然也不會白白吃苦,隻是你們入府不久,資曆尚淺,比不得那幾個姐姐,以後要多向們請教。”


    杏兒、燕燕、四丫齊齊應諾,最後一人領了五十個銅錢。


    方知雨把夕露叫了起來,“自今日起,夕露教其他人識字,教得好了自然有賞。至於朝花……無事就不要湊到我跟前來。”


    講完,她帶了十三徑直迴正房去了。


    丫鬟們麵麵相覷,都不太懂,怎麽就從“識字”跳到了“忠心”,又怎麽從“忠心”跳到了“出賣”?最後為何又賞了錢!


    但夕露是懂的。


    有時候為了將消息悄無聲息進行交換,彼此之間是不能見麵的,隻能暗傳字條。


    定國公府裏的那位之所以選擇她們兩人做陪嫁丫鬟,看中的並非其他,而是能不能斷字識文。


    從世子妃的話外之音來看,她已經懷疑朝花了。


    可朝花還是個分不清好歹的,眼見其他人都陸續離開,直接拽住了夕露,“怎麽辦?她會不會對我下手?”


    夕露猛地甩開衣袖,“晚上再講。你安分點,不要露馬腳。”


    下午,方知雨帶著十三和石頭跑了一趟內府西北的園子,挑了月月紅、壽星花,打算先把晴風閣主院裝飾起來。


    又挑中茶蠟樹、榆錢樹小苗,讓人一並移過去,明年開春,土一化凍,它們就能茁壯生長。


    迴來的時候,恰又經過擷蘭居後門,見到數十人吭哧吭哧挖土,連大槐樹都給翻倒了。


    石頭去問了聲,迴來支支吾吾不敢講,“世子妃還是不知道得好,免得做噩夢。”


    方知雨見他不講,便也罷了,反正小癲子也做不出正常事。


    可到了晚間,這事還是沒瞞住她。


    內監服侍宋筠沐浴更衣,方知雨去了東小院一趟,瞧著翠妞和喜貴都有所好轉,心情大好。


    迴來就見一個內監等在院中。


    二十五六的模樣,生得明眸皓齒,嬌嫩得很,若非家中貧困賣身為奴,隻怕會成為女子們追捧的對象。


    方知雨暗暗替他惋惜。


    那內監卻很是謙恭,向她行禮,“小的東淩,是淮王近侍,奉命向世子報一些消息。”


    方知雨點點頭,“進來等吧,外頭冷。”


    東淩愣了一瞬,沒敢動。


    從來沒有主子會擔心他冷不冷!


    淮王身邊有一老一少兩個近侍內監。


    年長的那個腿受了傷,大多時候隻在議事廳服侍,而年少的便是東淩,日常就是跑跑腿傳點話。


    但由他傳的話,都是比較重要的。


    宋筠一聽東淩到了,匆匆披了件厚氅出來,就見東淩站在方知雨旁側,不知講些什麽,把那小家夥逗得咯咯笑。


    有什麽好笑?


    宋筠邁步靠近,東淩忙躬身行禮,“世子。”


    “嗯。”宋筠在方知雨身側坐下,“父王讓你來傳什麽話?”


    東淩正色,瞧了方知雨一眼,沒敢講。


    宋筠擺擺手,石頭等人退出去了,唯獨十三直愣愣站在方知雨身後。


    宋筠無奈:“但講無妨。”


    東淩垂眸,“淮王令人將擷蘭居翻了一遍,泥地、水缸、新牆、木板……無一錯漏,共找出屍骨二十三具。”


    東淩又偷偷瞧了方知雨一眼,見她露出訝異神色,卻不怎麽害怕,才放心繼續。


    “其中完全化為白骨的有三具。”


    言外之意,宋策至少兩三年前就在做害人性命且暗中掩藏的蠢事。


    方知雨長歎一聲,七八歲就壞事做盡!真替那些死者不值!


    她從小接觸京城裏的世家大族,知道很多宅子裏都有枉死的下人,或是惹了主子,或是知道了秘密,但都死得有個原因。


    如小癲子這般無故害人性命,還在短短兩三年裏害死二十幾條人命的,還真沒聽過。


    宋筠心頭也有微微不適,他砍過無數海寇的頭顱,從未有今日這般憤懣。


    東淩卻道:“淮王的意思是,虎毒不食子,讓他親手下令取了永壽王性命,還是做不出來。但傳出去又是一樁醜聞,所以想將永壽王送去府邸。”


    宋筠點點頭,讓他對自己的弟弟下手,他也犯怵,便有些理解父王的想法。


    可方知雨理解不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子犯法與民同罪”,這些都是擺設?


    東淩道:“永壽王府邸已經建成,隻是淮王擔心普通宅院高牆關不住他,打算再建一座地牢,將之永生軟禁。”


    宋筠心頭咯噔一下,“父王需要我做什麽?”


    東淩又道:“淮王擔心王府護衛有漏洞,又擔心永壽王瘋癲起來無人能治,想借世子手下兵馬一隊,送永壽王抵達封地,並看守他直到被關入地牢為止。”


    宋筠點點頭:“好。”


    蕩平海寇之後,宋筠解散了水師,但心腹軍力還是掩藏了下來。


    這些兵馬,與王府護衛無關,與淮南各州也無關,絕不會卷入任何一方勢力,淮王才會信任。


    東淩得了迴複,便要告辭離去。


    方知雨卻突然道:“等等。請轉問淮王,那些無辜枉死之人,就這樣算了麽?”


    宋筠側頭,瞧見了又氣唿唿的方知雨,忍不住笑道:“唉喲,又惱了?你這暴躁氣性,天下少見。”


    方知雨“哼”道:“你爹護短!就算是內監、丫鬟、小廝,也都是爹娘生的,若能過活,誰願意把兒女送進宅院裏天天給人下跪?”


    東淩抬頭,看向世子妃,他實在沒料到,傳聞中“膽子有些大”的女子,是真的膽大到這種地步!


    但心底,又微微生出暖意,因為他也是世子妃所提其中一類人。


    宋筠被方知雨一句話架在無可奈何之處。


    東淩忙替世子解圍,“不若小的迴去便迴複淮王,世子妃提議,將枉死者的屍骨裝入棺中送迴家,再贈以百兩撫恤……如何?”


    方知雨想了想,一條人命換一家人五六年吃穿不愁……雖然不對等,卻也好過沒有,便應了。


    末了,宋筠又給了東淩幾顆金花生。


    東淩退走,宋筠歎息,“你呀你,我父王沒有那麽冷血。東淩適才所言,大抵就是父王已經定下的,不然他怎麽敢隨意講出口?”


    方知雨心頭五味,抿唇不愉。


    淮王府人不多,事兒不少,還全是陰暗見不得人的事。


    好想快些查明昔年舊案,早些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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