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從未見過宋筠這種眼神,似乎再多講一句,就要徹底得罪了去,隻得將後話倒吞,訕訕一笑,讓人去尋衣衫來。


    但方知雨沒有耐心等待,也不想繼續糾纏,已經起身。


    “野丫頭!你要做什麽?”這一小會兒,太妃終於反應過來,“要把我這老骨頭氣死麽?”


    “不敢。”方知雨站得比任何時候都挺直,“我奉旨成婚,不求能得夫家喜愛,但求日子各過各。”


    昨日她也是這麽說的,宋筠當時還以為是氣話,現在看來,的確是心頭所想。


    “您丫鬟的這杯茶,潑的可不是我,而是聖上的臉麵。”


    她捋了捋冰冷潮濕的發絲,“既然太妃不認我這孫媳,我以後也不在您眼前晃悠。若是您不滿不願,還請上書陛下,下旨將我掃地出門。”


    言罷,她轉身向外,臨出門時,扯下淋濕的厚氅,一把揪下秀紅的披肩,搭在了自己頭頂。


    滿屋震驚!


    就連宋筠都驚得撐大了嘴。


    淮王府上上下下,何時有過這等女子?


    不過,還算她聰明,知道把皇帝和聖旨搬出來,就算太妃再不如意,也不能明目張膽對她做什麽。


    太妃氣惱好一陣,礙於宋筠沒有發大火。


    直到宋筠告退離開,太妃一瞧見茶盅整個人都不好了,接連摔了好幾盞茶。


    隻是苦了秀紅,不得不冒著冷氣趕往外府,尋庫房管事索要新的茶具。


    就在她即將穿過荷塘幽池的那一刻,身後一股涼風襲來,頭頂瞬間被某個物件遮蓋,眼前一黑,後腰猛地吃痛,人便跌進寒池。


    扯開頭上遮蓋物,卻見是半截——招魂幡!


    池水深綠,薄冰碎開,寒涼入骨,四下半個人影都不見。


    “救命!”連她的唿救聲都隻能迴蕩空響。


    “叫你潑我水!”快速躲入角落的方知雨拍了拍衣擺水漬,氣哼哼道:“一報還一報。”


    “咳咳咳……”一道低啞的咳嗽從身後傳來。


    是宋筠!


    宋筠辭了太妃,一問在外等候的石頭,才知道方知雨沒有離開,而是悄悄躲在了解語塢外頭的迴廊角落裏。


    一時好奇,他就做了那觀望的麻雀,眼睜睜瞧著螳螂方知雨,尾隨小蟬秀紅,將其一腳踹下寒池。


    哇!那一腳才叫狠。


    昨日在他麵前虛晃的腳尖,已經算腳下留情了!


    這麽想著,嗓子一時克製不住,發出了咳嗽聲,被方知雨聽個正著,人還沒來得及躲避,就被揪住衣領扯向人跡罕至的角落。


    “你要去告狀?”小家夥比他矮一個頭,揚起脖子氣勢洶洶,像隻小老虎。


    “不敢不敢。”宋筠低聲:“我怕你的腳招唿到我身上。”


    “算你識趣。”方知雨鬆開宋筠衣領,“是她先欺負我的,我隻是讓她去喝兩口水,不算過分吧?”


    “不算不算。”


    宋筠口頭這麽講,心底……也這麽認為。


    太妃身邊的丫鬟都擺不清自己的位置,一個兩個都不把世子妃放在眼裏,是得有人管管了。


    雖然對麵前的人不太滿意,但畢竟是他的妻啊!哪裏輪到丫鬟婆子來欺負?


    終於有人聽見唿救,將秀紅救了上來,秀紅哆哆嗦嗦痛哭流涕,喊著“太妃救命”,被人抬去告狀了。


    宋筠眉頭一皺,問道:“你不怕?”


    “怕什麽?又沒人瞧見,我不認,誰還敢強加罪名?”方知雨耍無賴的本事也不容小覷。


    她可是陛下賜婚的世子妃,誰敢在新婚第三日就對她用刑?


    不過瞧著麵前若有所思的宋筠,她的小拳頭又揚了揚。


    “不不,我什麽也沒瞧見。”宋筠擺手後退,瞥了眼方知雨的裙角。


    裙角是濕的,水漬清晰,若是被人瞧見,反倒沒法開脫。


    方知雨順著宋筠的眼神,也低頭瞧去,終於出現一抹愁容。


    “對了!”宋筠突然撫掌,“拜見祖母之後,就該去見母妃了。”


    他扯下披風,兜住方知雨。


    披風適合他的身量,可到了方知雨身上,就顯得略長,瞬間將其衣裙下擺全部遮藏。


    “一起?”他發出邀請。


    “好。”她還是那麽平淡地答應了,根本沒反應過來宋筠在刻意替她尋找解脫之法。


    而宋筠也是一驚,她又這麽水靈靈的應了,絲毫不抵觸?


    ***


    世子出府,自然不可能翻牆。


    因了宋筠體弱,先用了轎輦,又上了馬車,搖搖晃晃好一陣,竟比昨日方知雨自己過來,多耗費了半個時辰。


    下得馬車,石頭就先一步去稟報。


    方知雨腳尖扭捏了下,氣唿唿道:“昨日我自己過來,吃了閉門羹,要是待會兒王妃還是不願見,你可不能怪我。”


    宋筠笑了笑:“母妃可不是祖母。”


    正說著,龔嬤嬤迎了出來,“見過世子、世子妃,王妃已經等著了。”


    其實一大早,宋筠就已經讓人來過,解釋了昨日誤會,告知會一同前來。


    他隨龔嬤嬤入內,順口問道:“母妃可好?”


    龔嬤嬤歎氣:“就是那樣。”


    宋筠也跟著歎息:“我還以為拜堂成親那晚,母妃會留在王府,沒想到……”


    一邊閑敘,一邊入內。


    這是個兩進小院,比起淮王府內府裏的絕大多數院子,都顯得小家子氣。


    緊湊的內院裏,一小簇火堆就在中央,燒得劈裏啪啦。


    一個身著深藍袍子的婦人,端著手爐,站在火堆旁,盯著火星子發呆。


    “母妃!”宋筠見狀,立刻快步過去,“天冷,您怎麽在外麵?”


    王妃笑了笑:“屋裏悶,出來站一站。”


    轉而目光落在方知雨臉上,“是知雨吧?來。”


    那眼裏的神色無比溫和,比之太妃柔情,比之程夫人真誠。


    方知雨本來帶著戒備,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咬咬唇就走了過去。


    王妃也不多言,拉著她手瞧了瞧。


    “怎麽這麽冷?”複又睨了兒子一眼,“你呀你,不知道心疼?”


    宋筠吐吐舌頭,“母妃,兒子才是需要心疼的那個,咳咳咳……”


    他可是病人!


    “裝乖撒嬌。”王妃嗔怪著,將手爐塞進方知雨手中,牽著她向屋內去。


    方知雨卻幾度迴頭,瞥向宋筠。


    是誒!他沒咳嗽了誒!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從離開淮王府之後!


    王妃帶了兩人入內,小炭爐又在屋子裏燒起來,果然又悶又熱。


    但宋筠還是沒咳嗽。


    不僅不咳嗽,心情還極好,吃了好些幹噎的糕點。


    王妃瞧著欣喜,笑容一直掛在臉上,瞧了一會兒,將目光轉向方知雨,“孩子,昨日委屈你了,母妃在這裏向你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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