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你好見過自己的娘,我可是從來都沒見過我爹我娘,你看我都沒哭過。”


    林靜閑楞了一下,拽過袖子擦了擦臉上的鼻涕和淚。


    李一和林靜閑一起抱著雙膝蹲在草垛旁,看著搖搖欲墜的星影。


    李一突然扭頭看向這個剛止住淚的孩子,說道:“對了,我姓李,名一,一二三四的一。”


    “這是鎮長蓮花夫人給我起的名字,你叫什麽?”


    林靜閑抽了抽鼻子。


    “我姓林,名字叫靜閑。風平浪靜的精,閑來無事的閑。”


    樹移午影重簾靜,門閉春風十日閑。


    李一撓了撓頭說道:“很好聽的名字,應該是父母給起的吧?”


    說到這,李一的眼中閃爍出極為豔羨的目光。


    “嗯,娘親給我起的。”林靜閑睜著一雙大眼用力點頭道。


    之後一年。


    林靜閑便跟著稍微年長他兩三歲的李一上山捉鳥雀、下水摸魚蟹,學了一樣又一樣本領。


    再到後來。


    就是老爺子林東山突然來到小鎮,說是他的親爺爺,幫著照顧小靜閑。


    但在他自己心中,最親的還是李一。


    林東山心中當然也明白。


    ……


    李一失魂落魄地離開後,林靜閑就一人溜達到了倒龍坡。


    他信手從山坡的石榴樹上摘了一顆石榴。


    這棵粗大的石榴樹,是前幾年李一帶著林靜閑跑去一個商人的山頭上偷摘的一根小樹苗,然後迴來種在這的。


    幾年下來,已經是長大結了果。


    當時林靜閑還愧疚這是偷的,死活不願為倒龍坡做這一樁“善事”。


    直到一個漢子從山腰一直追到山腳,李一就大聲告訴他。


    他們已經被人發現了,這就不算偷!


    不算偷,算搶的!!!


    林靜閑這才放下心來。


    當時年紀都小,很多事情都分不出個對錯,也沒人教導他們該如何做。


    好在至今,兩人相伴都沒有變得過於頑劣,算是一個不太壞的結果!


    林靜閑閑庭信步來到山坡腳下的臨春江。


    他坐在岸邊,提起衣袖,翻手拿出一根精致的檀木笛子,一隻手放在笛身上撫摸。


    笛身上刻著“靜閑”二字。


    這根笛子算是娘親留給他的唯一一樣東西。


    在娘親還沒走得時候,娘親就常常坐在庭院中的石桌旁,一手抱著他,一手拿著笛子,緩緩吹奏。


    娘親的笛子吹得很好聽。


    就像這臨春江的水一樣緩緩流動,綿綿不絕。


    聽著聽著就可以踏踏實實地在娘親懷裏睡著。


    可是,他怎麽也想不明白。


    娘親為什麽會在那個雨夜拋下自己離開了呢?


    林靜閑收起竹笛,在岸邊踢嗒著小石子。


    他想去老山頭的藥鋪子裏看看老爺子在不在,並且打聽打聽一些事情。


    巷子深處,一棟小宅子上麵掛了一塊香椿木的牌匾。


    上麵用小楷寫著“萬山藥堂”四個鎏金大字。


    不過灰塵太多,這四個字卻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旁邊是一個懸掛著的葫蘆。


    大人們說這是“壺”,是“懸壺濟世”的意思。


    還有一隻木頭做的魚符。


    因為“魚”和“愈”的音相通,掛上魚符是希望病人服用自己的藥物後百病皆愈,無病無災。


    這些規矩,在林靜閑眼中看來都奇怪得很。


    林靜閑貓著身子,使他原來就矮的個頭變得更加不起眼了。


    他將頭探入漆黑的屋子,小聲道:“有人嗎?”


    沒有人迴答。


    林靜閑小聲嘀咕道:“老山頭不會又在屋子裏眯眼睡覺去了吧?”


    他一腳踩在地上的橫木上,跨過門檻。


    入眼,便是一個水曲柳做成的藥櫃貼牆擺放在屋子裏。


    架子左右是一幅楹聯。


    分別寫著“紅娘子牽牛耕熟地”和“白頭翁佛手上常山”。


    每個藥櫃都敷了一張紅紙,用鬆煙墨寫上藥物的名字。


    有當歸、澤蘭、杜若等等。


    雅氣得很!


    整個藥鋪都彌漫著一股藥香味,沁人心脾,但此時林靜閑卻捂住了鼻子。


    無他。


    隻是因為當年老山頭拿這些藥為蓮花鎮孩童熬煉身體的那段時間,對他們來說苦不堪言。


    確切的說,那是一段需要花費一生時間來治愈的淒慘童年。


    整個人埋在滾燙的熱水中不說,還得蒙上桶蓋,這藥香味齁得每個人都不輕。


    待到桶中的水漸涼後,孩子自個人兒還得爬出去,光腚為自己添柴加火。


    誰要違逆,那光不溜秋兩腿之間的小雀雀,保準要挨棍子的敲打!


    林靜閑小心翼翼地掀開幕布,走進藥鋪曬藥用的小庭院,頓時瞪大了眼睛。


    自家老爺子和藥鋪的老山頭正推杯換盞地喝得不亦樂乎,桌上擺滿了佐酒小菜。


    林東山咂摸一口瓷杯中的酒水,拍了一下大腿,感慨道:“果真是如此。要說剛柔二字,得數奇楠、無須兩處酒作坊,一剛一柔。”


    “白羽酒能軟到你心檻裏,一口下去,咂舌之間便如同有隻可愛的小蟋蟀用觸須在你心頭撓癢癢。”


    “是的是的。”老山頭抬手抹了抹胡子上的酒漬。


    “居陽酒性子烈,一盞下肚便可封喉。”


    “要論後勁,就不得不說那語葉城的敲齒榔,醇香至極,妙不可言。”


    “入口之際,就如含一顆糖壓落舌下,這隻是伏筆鋪墊。”


    “接著三杯灌腸,好比那酒蟲翻了個筋鬥從腸中飛入口來,拿著一根小玉杵在你的口中搗鼓使壞,恨不得要你咬爛了自己的舌根不可。”


    林東山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他又突然憤憤道:“鄙人平生飲過之酒不下百種,但凡有些稱道的,還大可都能讓人點頭。”


    “可要說這聞名遐邇的酒中聖城不入流的酒樣,那就不得不拿剔牙酒來說道說道了。”


    “相較之前剛、柔兩位君子,這酒就顯得有些小人了。”


    “既不剛烈,也不醇軟,幾口下去,剛要有起色,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接著就焉了火去。”


    林東山一酒杯砸在桌子上,歎了口氣。


    “這酒...不仁義。”


    “對,不仁義。猶抱琵琶半遮麵,倒顯得有些矯情做作的意味,好比那不男不女。”


    “說白了,就是酒妖。”


    二人互相拍打對方肩膀,兩個臉色通紅的老頭笑哈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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