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餘策?”


    白衣少年頷首,說道:“我一直在找你。”


    頃刻,許長安麵前懸浮在空的黃紙被牽引到他的手心中。


    白衣少年輕輕撚動,指間的黃符紙頓時燃燒成一縷灰燼,隨風消逝。


    許長安看後並不心急,而是知道他會這麽做一般。


    許長安笑了笑,說道:“這路,我該怎麽走?”


    “我們換條路走。”


    話音一落。


    兩人身影瞬間來到旁邊的另一條路上。


    兩人心意相通,互不言語,並肩走在這條路上。


    可是過了一會兒,許長安驚訝地發現每當自己走出一步,自己的身形就縮小了一分,皮膚逐漸瑩潤。


    最後,他的身體竟然縮小到了三尺,變成了一個稚嫩的孩童,步伐也漸漸蹣跚起來。


    “來,牽著我的手。”


    白衣少年笑著說道,將白皙的手掌伸在他肩頭處。


    年幼的許長安看了他一眼,將稚嫩的小手搭在他的手心中。


    白衣少年看著許長安身上也隨之變小的白色衣衫,啞然失笑道:“一襲白衣,一生裁...”


    就在二人行進一半時,他們身後突然浮現闌珊的火光。


    原來是一個個小燈籠悠然升起,猶如在唿喚照耀著黃泉路上的陰魂。


    果真有零星的靈魂循著微弱跳動的火光走了過去。


    年幼的許長安正要迴頭看,白衣少年一把攬過要迴頭觀望的許長安的肩膀。


    他輕聲道:“別迴頭看!身後萬千燈盞,都不是歸處。”


    小長安摸了摸腦袋很是聽話,不再迴頭看,而像是一個懵懂未知的好奇少年左顧右看,活潑得很。


    黃泉路外,荊棘草叢中藏掩著鬼怪,嶙峋的石崖上隱匿著邪魔。


    耳畔聽不見獸鳥的聒噪聲,有的是鬼妖往行。


    有的是山前山後亂喧唿的牛頭馬麵、半掩半藏時對泣的餓鬼窮魂。


    也有催命判官急急忙忙傳信票、追魂太尉吆吆喝喝趲公文。


    急腳子旋風滾滾,勾司人黑霧紛紛。


    更有一群枷鎖纏身的陰魂,戰戰兢兢在小鬼的驅趕鞭打下藏頭縮頸緩行。


    小鬼嘰嘰喳喳叫喊著:“黃泉之路,往生極樂!跟上!跟上!跟上!”


    很快,兩人就走到了路的盡頭。


    盡頭是一條河,河水血黃,腥風撲麵,蟲蛇滿布。


    小長安皺著眉頭捂住口鼻。


    河邊一位垂釣的蓑笠老翁正閉目盤坐,有淒厲喊叫的遊魂被從河中掉出裝入竹甕中,神色立馬安詳起來。


    白衣少年說道:“你要記住,忘川河上有位垂釣的老先生,他人很好。”


    “出去以後若是有了大問題,都是可以來找他的。”


    小長安仰著臉看他,問道:“什麽時候都可以麽?”


    白衣少年揉了揉下巴,看了他一眼,貼耳小聲道:“這位老先生本領很大,但心眼很小,不能總麻煩...”


    他話還沒說完,岸邊就飛來一竹杆子,敲打在腦殼上,然後消失不見。


    小長安看見後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很多鬼物都聞聲側目看來。


    白衣少年立馬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無奈地笑了笑,牽著長安的手繼續向前走去。


    狹長的青石板路上,一襲白衣的餘策,牽著也是一襲白衣的小童,並行走著。


    很快,一座橋架在湍急的河麵上,沒有扶手欄杆,儼如一道匹練搭在長江上。


    橋邊的椏杈樹上,掛的是青紅黃紫色絲衣。


    壁鬥崖前,蹲的是毀罵公婆淫潑婦,以及爭餐的銅蛇鐵狗...


    石橋險窄光滑,俯首一看就是幾千丈,雲霧纏繞。


    石橋對麵是一個土台和亭子。


    二人下了橋,白衣少年指著旁邊的土台,問道:“那是望鄉台,你要去看看嗎?”


    小長安看著他重重點頭。


    白衣少年意味深長,蹲下身將他抱了上去。


    小長安翹首盼望來時的路,很快就一下子跳了下來,欣然說道:“是一座城,它叫東望,很好聽。”


    白衣少年摸了摸他的腦袋,舒了一口氣,笑道:“記得就好,記得就好。”


    “但凡上麵所見,是不必與他人說的。”


    小長安疑惑道:“就連你都不行嗎?”


    白衣少年搖了搖頭,輕聲道:“不必的...”


    白衣少年攥緊了拎著他的手,來到了亭子外。


    亭子中,有一位身材佝僂的老嫗,滿頭蒼發如銀,雙手捧著一個白瓷碗守候於此。


    “這是孟婆亭。”


    “那這位老婆婆叫孟婆。”小長安歪著頭看他,迅速接話道。


    “娃娃過來喝上一碗孟婆湯!”


    老嫗雙眼昏暗,發出蒼老的聲音。


    小長安求助似的眼光扭頭看向身旁的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歎息,說道:“來,這裏是三生石,最後再看上一眼吧!”


    小長安來到一塊亭子下的一塊青石旁。


    石身上的字鮮紅如血,最上麵刻著四個大字——早登彼岸。


    小長安瞪大了眼睛。


    許久,什麽也沒發生,他指著石頭對身後二人說道:“沒有名堂誒!”


    白衣少年聽他這話後隨即懊惱地拍了拍腦袋,上前去在三生石前揮了揮袖袍,石麵頓時出現了水波漪瀾。


    小長安仔細瞧去。


    水波中僅僅是一副白霧畫麵,朦朦朧朧看不清。


    緊接著水波一漾,出現了另一幅真切的畫麵。


    一座老城,一位男子,一柄長槍。


    城下百萬軍,城上一人關!


    小長安指著男子咿咿呀呀道:“爹...爹爹...”


    他的身影竟然再一次縮小,仿佛剛出生的嬰兒。


    畫麵一轉,又是一副白霧朦朧景象,看不真切。


    小長安著急,用力地拍著肉嘟嘟的小手,臉色漲紅。


    白衣少年略有歉意地看向老嫗,說道:“婆婆,有勞了!”


    老嫗端著一碗湯水,用湯匙一口一口送入小長安的口中。


    很快一碗孟婆湯就下了肚。


    小長安仿佛喝醉了一般,身體晃晃悠悠,眸子如初生嬰兒般澄澈,結果蹦出一句話就把二人唬住了。


    “苦,苦...不如城裏...糖...糖粥好喝...”


    白衣少年愣了愣,喂湯的老嫗也愣了愣。


    白衣少年轉即眼中精光大盛,眼神熠熠,神情激動,情不自禁喊出:“好!”


    孟婆不信邪,翻手又是一碗孟婆湯出現在手中,一隻手捏住他的鼻子,再一次喂給小長安。


    小長安一碗下肚,不滿地大嚷道:“苦...”


    孟婆呆住了,翻手又是一碗。


    “苦...”


    唿哧,一碗孟婆湯憑空出現。


    “苦...”


    唿哧,一碗孟婆湯憑空出現。


    最後,小長安一把奪過瓷碗,氣衝衝地來到白衣少年麵前,狠狠砸落。


    啪嗒!


    白瓷碗應聲四分五裂。


    小長安兩手掐腰,嚷嚷道:“餘策,不好...好喝,煩...”


    白衣少年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後,心中咯噔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看向一旁的老嫗,有些汗顏。


    隻見老嫗黑著臉朝二人用力擺手,示意他們二人盡快離開這裏。


    白衣少年愣神,抱起發脾氣的小長安撒腿就跑,邊跑竟然還傻裏傻氣地嘿嘿大笑起來。


    河對岸發現情況不對鬼差身形一顫,抓起鐵鏈就上橋朝這裏追來。


    懷中的小長安慌張指著身後的醜陋鬼差咿咿呀呀道:“鬼...跑...”


    白衣少年一手抱緊他,另一手大甩袖袍,兩隻腳丫子瘋狂擺動,沿著河岸一路奔馳,再也沒有之前的溫文爾雅和書生氣。


    很快,這裏的動靜驚動了越來越多的鬼差。


    遠遠望去,一襲白衣的少年懷裏抱著一個嬰兒,在忘川河畔一路狂奔。


    他們的身後是一群拽著鐵鏈枷鎖的鬼差,嗡聲連天奮力追趕。


    不知過了多大會,白衣少年一把放下懷中的嬰兒,看了下身後被遠遠甩開的鬼差們,擦了擦額頭汗水,大口喘息著。


    小長安拍手鼓掌,喊道:“好...好玩...”


    白衣少年朝他咧嘴一笑,伸出手指在麵前虛空畫了一個圈圈,一口旋渦出現。


    他抱起孩子就往裏麵扔去,擺手笑道:“有緣再見!”


    但緊接著他神色一變,好像忘記了什麽,伸手向其中撈去,從小長安的背後拽出一個血色幻影。


    咕咚!


    水紋消散,旋渦閉掩。


    白衣少年盯著手中的血球。


    血球虛幻不定,一股兇狠的戾氣和淩厲殺意充斥其中。


    他握了握手,血球融入手心,對著小長安消失的地方喃喃道:“先借一段時間,到時候還你。”


    良久,白衣少年依舊盯著虛空,身形蕭條。


    他輕聲道:“第一世,他叫餘策,但為了改變世間命格而身死道消,不留餘策。”


    “第二世,他叫長安,但為了守禦詭邪而墮入輪迴,不再長安。”


    少年神色複雜,落寞道:“第三世,就起個普通點的名字吧!”


    說到這,他都自嘲地笑了笑。


    下一刻,少年右腿猛然邁出,在堅硬的地表上犁出一道狹長口子。


    一條光陰長流汩汩流動,永不枯竭。


    白衣少年身形驟然縮小,騰身紮入長河中,向上流遊動。


    與此同時,天道秩序維持者之一的燭九陰,晃動千裏赤身,在光陰長河中來迴穿行,伴隨餘策同行...


    光陰混淆,乾坤顛倒。


    至此,一場事關三界的千年謀劃,正式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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