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長安點了點頭,來到茶肆,端坐在黑漆長凳。


    “地府鬼天氣無常,三月就飄起了鵝毛大雪,就算是你這樣精壯的小子也未必能消受得下來。”


    “正好,我這裏剛釀好了百年的斷魂酒,正好拿來養養魂,有了精氣神,身子就不虛了。”


    獨臂老人佝僂著身子從桌下提起一隻銅壺放在小泥爐上,然後用鐵火鉗夾起一顆木炭扔進了泥爐中。


    過了一會兒,許長安先獨臂老人站起身,為他倒了半土盆碗斷魂酒,之後又為自己斟了半碗。


    半碗清酒中,有絲絲寒氣冒出,而且有一些陰森的麵相水影,依次閃現其中,攝人心神!


    許長安竟然連看都沒看,就仰頭一口飲下。


    刹那間,一股幽冥之氣衝擊百骸,如蝕骨陰風般一刀一刀割動著五髒六腑。


    許長安咬緊牙關,如此寒冷的天氣竟然有豆粒兒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很快就將衣領浸濕。


    對麵端坐著的老頭一臉希冀之色,好像在期待著什麽。


    快了,快了!


    馬上就快了,成功在此一舉。


    獨臂老頭心中暗道,一隻枯槁的手牢牢抓住大腿。


    終於,許長安仰天長嘯。


    一縷陰魂從口中鑽出,神色驚恐,正欲飛天而去。


    不過獨臂老人眼疾手快,投袂而起,一把將陰魂牢牢攥在手中,然後坐迴板凳上。


    許長安氣喘籲籲,目光死死地盯住老者手中的陰魂,依舊心有餘悸。


    這陰魂,就是先前他下城拿拖刀砍斷的骷髏中所蘊養的。


    他之前認為那具骷髏不過是在地脈中待得久了,產生了些許靈識罷了。


    沒想到竟然有如此強悍的陰魂埋伏其中,在他放鬆警惕的時候伺機鑽進了他的身體內。


    不過幸好由城中的“兵匣”發現,這才避免了日後可能被這具陰魂奪舍的危險。


    實在是太過陰險狡詐!


    獨臂老人玩味地看著手中的一縷陰魂,突然有些驚訝道:“呦嗬,還是個有了百年道行的鬼煞。”


    “倒不白白糟蹋了我那一壺斷魂酒。”


    斷魂酒,是以從城外拘禁過來的鬼魂而醞釀。


    飲者可憑借其中的陰煞之氣磨煉自己的精氣神,對這蠻荒的鬼野平原來說也是彌足珍貴。


    所以,剛才許長安一口飲下,實在是讓他感到有些心肝疼。


    不小口小口地細細品嚐,確實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但好在一軀之內,兩魂相爭。


    將這具小鬼給驚了出來,不算虧。


    獨臂老人將陰魂隨手丟入旁邊的炭火爐中,頓時響起了淒慘的陰嚎聲。


    他稀鬆的雪白眉毛揚起,重新打量著許長安,笑眯眯道:“破境了?”


    許長安汗顏,頓了一下道:“因禍得福。”


    他隨意微微捏拳,竟有春雷聲隱隱約約從手心中傳來。


    當攤開手掌時,就會發現有紫色電光在指間繚繞穿行,氣息兇厲!


    獨臂老人咋舌道:“嘖嘖,年紀輕輕就有了一身橫練的筋骨,你這五雷正法的施用比城中的一些年長之人相比都是不遑多讓。”


    “可有三氣朝元了?”


    許長安微微點頭,臉上有抑製不住的喜色。


    之前五雷正法的修行一直境界停滯不前,兩氣朝元便成了他的瓶頸。


    煩惱之緒縈於懷,這讓他困擾許久。


    如今,一杯恰到好處的斷魂酒下肚。


    倒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順利開啟了人體密藏中的“心神”。


    加之,先前早已開啟的“肝魂”、“肺魄”,正好是三氣!


    五雷正法,是黃泉地府二十八城郡中人普修之法。


    因為此法專門克製陰魂鬼煞,對陰間鬼物有獨特的克製力量。


    而且,修行五雷正法,能讓修法者更加適應陰間陰濕詭邪的環境,所以這是每個陰間生人都必須修煉的一種術法。


    五雷分屬五髒。


    肝為東魂之木,肺為西魄之金,心乃南神之火,腎是北精之水,脾至中宮之土。


    若能將人體五秘藏全部開啟,便可攢聚五髒之氣,會聚為一。


    方能達於大道,掌握五雷之妙用。


    在這陰曹地府中,若能開啟一髒之氣,便可力敵十年之鬼祟而無懼。


    兩髒之氣可擋五十年道行的厲鬼。


    三髒之氣即刻鎮殺百年鬼煞!


    而這四髒之氣的開啟者...


    可同時抗衡數名千年鬼將而立於不敗之地!!!


    至於這五髒門府全開者,在二十八城郡中也是寥寥無幾。


    相傳,也隻有少數的幾位城主達到了此境界,與萬年鬼帥旗鼓相爭!


    許長安意念稍動。


    剛才那具百年鬼煞立即就被從小火爐中拔身而出,被他死死地攥在手心之中。


    就如同砧板上的魚肉,動彈不得。


    哧哧!


    一縷雷光從指尖兒溢出,迸射到鬼煞的陰魂之體。


    鬼煞立馬渾身顫動,發出陣陣陰冷的哀嚎聲,氣息逐漸衰弱了下來。


    許長安兀自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伸出手指在碗沿上斂下一些酒漬,在桃木茶桌上畫了一個圈圈。


    緊接著,他掐住這具鬼煞的後脖頸,就如同拎小雞一般,將鬼煞丟入圈漬當中。


    畫地為牢?


    獨臂老人饒有趣味地看著桌案上已經被縮小了身體的鬼煞。


    果不其然!


    鬼煞剛想飛出圈子,就被一道桌麵濺起的雷光擊中,崩迴了原處,發出了淒厲的叫聲,陰魂之體都被磨滅了大半。


    沒過多久,隨著鬼煞一次又一次的撞擊,道道雷光騰起,將其牢牢束縛在圈中,就像一座雷獄。


    許長安雙手交叉放在桌上,然後支著下巴看著奄奄一息的有著百年道行的鬼煞,輕聲說道:“恨我嗎?”


    沉吟了一會兒,許長安點點頭,好像自問自答地說道:“如果我是你,我就非常恨!”


    “可惜,我不是你,你以後也不會是我。”


    想要奪舍?


    許長安冷笑。


    怎麽會給你這個機會...


    桌案對麵的獨臂老人終於忍不住出手,一手拍案將壺蓋震飛,將鬼煞收入其中。


    他略微有些心疼地說道:“糟蹋東西不如留著釀酒。”


    許長安站起身,走出布棚,仰頭看著滿天紛飛的三月大雪。


    滿城人望著大雪都開始收拾東西,低頭散開。


    他,心中百感交集。


    如果說,破境之前,依靠兩氣朝元勉強能抵禦修行百年的鬼煞的話,現在三氣全開後完全有碾殺百年修為鬼煞的能力。


    想到這,經常冰冷著臉的許長安不禁露出微微笑意。


    他轉過身來,對獨臂老人抱拳,俯首作揖,朗聲笑道:“綠蟻新焙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謝長輩指點!”


    獨臂老人顫顫巍巍轉身,嘴唇嗡動,喃喃自語道:“這心境大魔可比法境難破著哩!這心魔一旦破了...”


    “一切好說,一切好說...”


    許長安笑了笑,轉身離開茶棚。


    ……


    在城中一處偏僻的拐角小巷,隻有少少的幾戶人家。


    許長安來到一座荒涼的宅院,神色複雜,接著推門而入。


    庭院中央是一口石砌天井,井口幾乎被大雪封住了。


    但依舊有瑩綠色的青苔若隱若現,然後兩側是兩株枝幹蕭條的枯柳。


    許長安一個人踩著青石板來到井畔,佇足凝望井底。


    隻見,白雪堆積早已與地麵平齊。


    他突然一手探入其中,臂膀收力,眨眼間一條水桶粗的鐵索被拉了出來。


    許長安側身,用另一隻手抓住鐵索的一端,疊臂將鐵索一段段地抽出,不一會兒就有將近十米長的鐵索被拉出。


    不過,鐵索的另一端好像拴住了什麽東西,再也拽不出。


    許長安咬牙,再次發力!


    砰!!!


    鐵索砸在地上,發出了沉悶的撞擊聲。


    青石板麵竟然龜裂了,不難想像這鐵索有多重了。


    許長安眼神淩厲,一股殺氣自全身噴薄而出,烏發紛飛,以腳麵為中心,四周的積雪呈漣漪狀擴散開來。


    注視著鏽跡斑斑和滿是黑色血汙的鐵索,許長安喃喃道:“跑了?”


    頃刻!


    許長安猛然抬頭。


    隻見,宅院堂屋的門扉突然被推開,一股陰風濃霧從中吹來,猝不及防地橫擊在他的腹部。


    許長安悶哼一聲,整個人直接倒飛出去,砸落在府門的青石台階上。


    “哇!”


    許長安一口鮮血噴濺,癱倒在地。


    殷紅的鮮血將皚皚白雪浸染了一片。


    一團黑色霧氣懸浮在半空中,近在咫尺,差一點就要和他麵對麵了。


    “桀桀桀,小長安,好久不見啊!”嘶啞又陰冷的聲音從黑霧中傳來。


    “為什麽?”許長安強忍腹部疼痛,嘴唇顫抖,艱難地說道。


    黑色霧氣扭曲,逐漸幻化出了一張臉。


    霎時間,一道黑霧身影靜立在他身旁,竟長得和許長安一模一樣。


    “時候到了,自然就出來了。”黑影模樣的許長安言語輕佻地迴答道。


    許長安內心驚疑不定。


    這黑霧本是他父親七年前從城外拘禁迴來的一尊萬年鬼帥。


    奈何修為過高,無法一時抹殺。


    隻好暫時將其封禁在這城井大牢中,借井中罡氣真火慢慢磨滅其道行。


    自從父親走後,這一關就是七年!


    這七年以來,向來相安無事。


    而且再有一年時日便可將其邪祟完全泯滅,沒想到卻早已脫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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