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清,我想我們迴青雨閣吧。”度落之把最後一個包子放進鍋裏,點燃了柴火,認真對蘇傾清道。


    “嗯?”蘇傾清愣了一下,不明白度落之的意思,“我們要離開這?”


    “對。”


    “為什麽要去青雨閣?這裏不好嗎?”


    “青雨閣是我的家,我一定要迴去的。”


    蘇傾清不可思議的看著度落之,微怒道:“度落之,你知道我們曆經多少風雨才有這短暫的快樂,我們走過多少是是非非才在一起!我隻想和你長相廝守,你為什麽還要踏入是非紅塵!如果沒有十六年前的陷害,你怎麽會受這麽多年的苦!我們,我們怎麽會生離十六年,你把青雨閣當家,可在青雨閣眾人眼中,你是叛徒!”


    “我知道啊!所以我要迴去!”度落之提高音量嚴肅道,“我知道我們在一起有多不容易,我也想和你長相廝守。可是,青雨閣是我的家,是婆婆和爹娘一生的心血,我怎麽能看著它衰敗。萬俟離讓為了保護青雨閣都死死苦熬了十六年,我憑什麽逃避!”


    說著,淚水從度落之眼眶滑落。


    一個讓他痛心的名字。


    那個少年,深深烙在他心口,他一輩子都無法忘卻。


    蘇傾清臉色霎白。


    “他被迫弑師,被逼著陷害我,被逼著離開愛人,一個人背負所有黑暗,苦熬十六年,他才是最苦的人,婆婆選中的明明是我,可所有痛苦他都一個人承受了,我有什麽理由不迴去?”


    蘇傾清的臉色更加難看,那個少年,永遠橫在他們之間。


    “萬俟離讓是我殺的。”蘇傾清臉色蒼白,卻十分平靜,聲音有幾分沙啞,“你也是我殺的!”


    度落之意識到語失,眼神忽然心軟,忙道:“不,傾清,不是這樣的……”


    蘇傾清雙眼含淚,苦笑道:“我早該想通了,我們怎麽可能迴到從前,橫在我們之間的是十六年的是非,跨不過去的,度落之你變了,我也變了,我們跨不過這十六年的時光。”


    說著,蘇傾清臉色漲紅,一絲血順著她的嘴角流下。


    跨不過的,誰都跨不過的,十六年。


    “你迴青雨閣,我迴花宗,你我從此陌路。”


    “不。”度落之搖搖頭,扶住蘇傾清的肩膀,“傾清,就算你變了,我變了,我愛的還是你。度落之說過會一直陪著你,就會一直陪著你。十六年來我們都在努力,如今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你要放棄了嗎?”


    “度落之,我就問你,耿千秋帶我大鬧青雨閣,我殺了萬俟離讓,打傷京墨,昔日種種,青雨閣怎麽會接納我?我已經不是以前的蘇傾清了,我是蘇白,殺手蘇白!我不想放棄,可是我們迴不去了,你清醒點,我們迴不去了。”


    “我很清醒傾清,沒人怪你殺了萬俟離讓,你冷靜點,沒關係的。”


    “別拿沒關係騙我,也別拿沒關係騙你自己,你靜一靜,我也靜一靜。”說著蘇傾清把度落之推出屋子,把門鎖上。


    度落之看著緊閉的木門,陷入沉思。


    真的沒關係嗎?


    “是我錯了嗎?”度落之坐在石頭上抱著腦袋。


    青雨閣大勢已去,就算迴去了,如何能讓其重振?青萱師姐她應該認出我了吧?想到青萱,度落之忽然心頭一顫。


    如果青雨閣不接納傾清,大不了帶著她遠走高飛,可是怎麽做,才能重振青雨閣?也許……奪迴《醫者無道》?度落之腦海裏閃過一個大膽的想法。


    納物袋裏有神藥的說法絕非空穴來風,藍飛冰窮盡一生都想複活穀逸,雖然沒有成功,但書上絕對記載了重要的東西,也許靠著這本書會讓青雨閣再現輝煌,雖然怎麽做會使青雨閣再度陷入危險,但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度落之抬了下眼皮,右手一翻,謫奕劍已反握在他手中,錚的一聲,一支箭射在謫奕劍劍身被彈飛。


    一道顏色絢麗的煙在度落之身前炸開,他側身退開,揚過謫奕劍一揮,迎麵朝他飛來的兩枚細針被打偏了方向,叮的釘在木牆上。


    四周安靜下來,度落之漠然的看著虛空,這一波殺手暗殺未成,便撤退了。


    看來不把他們抓迴花宗蘇無姬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她派出的殺手一波比一波強,這一次有兩殺一魅,下次至少是五個。


    此地不宜久留。


    十禾剝了番薯舂成糊倒進鍋裏,再舀半瓢水倒進去蓋上鍋蓋。她每天隻吃兩樣東西,番薯包子和番薯粥。


    “你和度落之吵架了?”十禾問道,原本蘇傾清每晚是和度落之睡在草屋裏,這幾日都在十禾的木屋休息,她雖然看不見,但也猜得出兩人吵架了。


    “沒有。”蘇傾清漠然迴答,“對了婆婆,你讓我替你尋一位叫古稀的故人,不知他是男是女是胖是瘦?”


    十禾愣了一下,緩緩道:“要是她還活著的話,應該和我一樣是個老太婆了。”


    “婆婆和古稀是什麽關係?世上人這麽多,難免有名字一樣的,她可有什麽不同之處?”


    “她是我在世上最後的故友,是……”十禾臉上露出思索的神色,混濁的眼白有些嚇人,“是個胖老太婆。”


    蘇傾清一時沒忍住,笑了笑道:“光宏神州這麽大,我要到何處尋她?”


    十禾無奈的搖搖頭,道:“不知道,若能尋到便是緣,若尋不到,便是命。”


    蘇傾清依舊覺得十禾口中的古稀就是青雨閣死去的閣主,她猶豫著不忍說出古稀早已逝世的消息。


    “小蘇呐,一時嘔氣,錯過了就是一輩子。你和小度好好談談吧,人生除了死生無大事,沒有什麽過不去的。”


    “可就是死生的大事呐。”蘇傾清低聲道。


    “早啊婆婆。”兩人正說著,度落之睡意朦朧的揉著眼睛進來。


    蘇傾清低垂著眼簾,起身離開。


    “傾清,”度落之抓住她的手腕。


    蘇傾清抬起眼皮看度落之,神色又恢複了往日的冰冷,道:“想清楚了嗎?”


    “我……”


    “想清楚了再和我說吧。”蘇傾清抽迴手離開屋子,留下度落之呆在原地。


    “不去追在這愣著幹嘛?”十禾雖然眼睛看不見,但知道度落之還在屋子裏。


    “我餓。”度落之拉過小板凳坐下。


    還不等他坐穩,十禾拿過擀麵棍打在他身上,嘮叨道:“你給我瞎扯淡,還不去哄她。”


    “哎喲,我去,我去。”度落之被十禾打得連滾帶爬的跑出屋子。


    蘇傾清躺在一塊平滑的大石頭上,雙手枕著腦袋,看著藍天白雲,看著麻雀從她眼前飛過,看著盤旋在空中的老鷹。


    豔陽把石頭照得溫熱。


    蘇傾清腦袋嗡的一下,視線變得模糊,僅僅一息又恢複正常。她看了看四周,慌忙坐起身,剛才那傳遍全身的怪異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她都不知道怎麽迴事。


    度落之舉著芭蕉葉,手裏拿著不知是什麽東西,朝她這走來,背後是青山綠水,風吹動他大紅色的衣擺,如同從畫裏走出來的少年。她看著他十分欣喜,還是漠然的扭過頭,看著另一邊。


    “這裏曬。”度落之把芭蕉葉舉過蘇傾清的頭頂,把手裏的竹節杯遞給她,“喝點水吧。”


    蘇傾清本來不想理度落之的,但看著他遞來的水清澈透明,越發覺得嗓子有些熱,白了他一眼,便接過那杯水一飲而盡。


    度落之見她的模樣,抿著嘴笑了笑,濃濃的眉毛彎得像月牙。


    兩人的影子在陽光下疊在一起,就像緊緊相擁的愛人。


    蘇傾清放下杯子,抱著腿看他,目光深邃而憂鬱,兩人注視幾息後,她淡淡道:“你要說什麽?”


    度落之臉上的笑意漸斂,收迴目光,淡然的臉色,沒人看出他心裏的狂風海嘯,波濤暗湧。


    “愛你,傾清。”度落之看著蘇傾清,眼裏蒙上一層薄霧,似有淚光閃爍,繼續一字一句道,“不管發生什麽,不管你變成什麽樣,我愛你。對不起,你要保重。”


    四周安靜下來,蘇傾清都能聽到度落之咚咚的心跳聲。後者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轉過身,腳沉得幾乎抬不起來。


    “所以,我們結束了是嗎?”蘇傾清跳下石頭,看著度落之的背影問道。


    度落之停住腳,頭似乎擺動了一下,他的目光一直看著地麵,許久後才重重的吐了一口濁氣,道:“在度落之心裏,蘇傾清永遠是第一位。”


    “既然如此,為何離開?”蘇傾清的語氣裏有了幾分悲憤,冷笑著質問。


    度落之閉上眼睛,當年情竇初開的誓言曆曆在目,一字一句,誠心誠意。他勾起嘴角淡淡的笑,緩緩道:“隻要你笑,我願傾盡餘生博之,你之所願,我願赴湯蹈火求之。”


    “你所不願,我會粉身碎骨阻之。”末了度落之補充一句。


    清風吹過,兩人之間隔了五步的距離,蘇傾清微微啜泣,一滴淚水在她眼裏轉動,她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悲哀,那道背影似乎就在她身邊,又似乎與她相隔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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