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天冷,風寒。


    茫茫大漠,萬裏孤城。


    萬孤城立於兩山之隘,千年不倒,這一次依舊沒有倒下。


    紮於城東西二側的軍隊,終究抵不過饑寒,悻悻而退。


    葡萄美酒繞指柔,涼州二詞蕩心頭。


    城內營帳,二人把酒相談,此愁勝過彼愁。


    “喬少俠,你真的要去尋恨蒼暮?”


    “嗯。”


    “當下正值寒冬,何不等入春之後天氣轉暖再去?”


    “待天氣轉暖之時,萬孤城東西便又是暗哨遍布,安營紮寨,我又如何能走掉?”


    “如此天氣,你去了怕是還沒找到任何線索,便因饑寒而死在茫茫大漠當中。”


    “這倒不會,我在此休整近一月時間,已是神采如虎。這些日子城內外應該也有暗哨,我若出去尋找恨蒼暮,待來年入春,朝廷與西夷也不會太過為難蕭掌門!”


    “南宮千雨真的重要到讓喬少俠置生死於不顧?”


    “嗯。”


    “既然如此,蕭某便不再挽留,且贈你駱駝幹糧皮襖等必備之物。”


    “多謝蕭掌門。可否再贈我幾壺美酒?”


    “當然!”


    寒風之中,蒼茫大漠。


    一人一駝四行印。


    來時一片灰黃,去時依舊灰黃。


    來時滿心寒荒卻終抱希望,去時心中隻有希望。


    若能尋到恨蒼暮,他付出什麽也是值得,不論是九州台的追殺還是朝廷的懸賞。


    他立於沙丘頂端,遙看西南。


    麵向大漠,後背孤城。


    一片荒蕪在他眼中卻是他與她的如花風月。


    莫高窟就藏在那片大漠之中,恨蒼暮便藏在莫高窟之中。


    他掏出懷中折扇,仿佛她就在扇麵水墨之中。


    她的確在扇麵那番細雨朦朧煙波傾城的水墨之中,隻是她的麵頰映在湖中,他看不見罷了。


    那枚惜美人又墜在扇上,隨風晃動,卻始終再未離開扇柄。


    他掏出橫笛,自顧吹奏起來。


    大漠亂寒風,天邊萬孤城。蒼暮願追去,伴過玉笛聲。


    一支橫笛,一柄折扇,一枚玉墜,一紙水墨。


    再無離愁。


    離愁在身後,而他的麵前是希望。


    他隻要找到莫高窟,一切便不再是鏡花水月。


    三十多年前,不知何人所說天下四大絕世武功中恨蒼暮秘籍在大漠現世,一時間引得無數武林高手爭相前往大漠,其中不乏江湖名門門徒。


    若僅是武林尋此寶物也就罷了,三十多年前西夷來犯,與萬孤城大軍於玉門關一役血戰十天十夜,昏天黑地,血流成河。究其根本,也是為了這秘籍。蕭歸雁的父親蕭鎮便死於此役。


    江湖刀光劍影,大漠染紅,終究無人看到恨蒼暮蹤影。


    秘籍未現,卻現白妖。


    曾欲奪秘籍之人多死少歸,極短時間內傳言大漠白妖作亂,使得強奪絕世秘籍的人少了許多。


    傳言大漠白妖白衣白發,甚至皮膚也白得離譜,其渾身慘白,尖牙俐齒,無論日夜,一旦現身便將人嚇個半死。萬孤城老丈不信牛鬼蛇神,而蕭歸雁卻對此深信不疑。


    依蕭歸雁所言,那大漠白妖便是莫高窟高僧為保秘籍而自西域求得。


    打喬恩離開萬孤城時,蕭歸雁便再三提醒,不願喬恩死於妖魔之手。


    喬恩怎會被妖魔嚇住,當即笑道:“管他黑妖白妖,敢擋青龍首的都是死妖。”


    青龍首之威,他蕭歸雁怎會不知?


    當年白虎首幾招之內便去了武林盟主霍雲楓的性命,青龍首武功隻在白虎首之上,絕不會在他之下。天龍會一年間連掃朱雀門與玄武盟,早已奠定青龍首的江湖地位,無論名聲好壞,他就在那裏。


    在蕭歸雁眼中,或許能打敗青龍首的非蒼翠星辰劍莫屬,但他絕不知道八門宮一戰時,正是喬恩手下留情才給荊宇可趁之機。


    獨行之中,喬恩憶起與蕭歸雁的談話,不由得笑出聲來,笑過之後卻心生恐懼。


    誰欲妖魔能不恐懼?


    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底下怎會有妖魔鬼怪?


    若是沒有,世間靈異古怪之事又作何解釋?


    曾經死於大漠白妖之手的江湖中人應該不在少數,這妖怪究竟有多厲害?


    這麽多年過去,若妖怪還在,它是否老去?或是已經壽終正寢?又或是被某位高人所殺?


    若那大漠白妖被高人所殺,是否意味著恨蒼暮也落入那位高人手中?


    三步一小問,五步一大問。


    喬恩走得越遠,心中便疑惑越多,疑惑越多,便越不踏實,越不踏實,眼前的希望便越是少了一些。


    希望越少,眼前的茫茫大漠便愈發模糊起來。


    原本一切都是如花風月,卻因他自己,令所有都變為鏡花水月,眼看就要重獲那如花般的風月,卻漸漸模糊,如潭中月,鏡中花,愈發縹緲,愈發遙遠。


    想到此,他不自覺加快腳步向西北方向趕去。


    冷風唿嘯,飛砂如箭。


    無論是風是砂,都將他外露的皮膚刺得生疼。


    他越走越快,幾近奔跑,卻發現愈發吃力,即便在萬孤城休養多日,也毫無在江南庭北時掠稍點波那般輕盈自如,反而步伐不自覺沉重起來。身後駱駝走慣了沙漠,此時如漫步一般悠然自得。


    喬恩嚐試再三,愈發覺得費勁,不得不放棄疾走。


    眼看那駱駝卻閑庭信步,心中不由感慨普天之下適者生存。


    駱駝雖為人所用,卻似沙漠中一葉輕舟,載著它行走穿梭於大漠之中如履平地毫不費力,如扁舟之於江河湖中。喬恩即便武功高強,更是習得千裏逐風的輕功,但畢竟是生在魚米豐饒氣候宜人之地,在這西北淩冽寒風當中實難輕易行得寸步。


    喬恩本欲騎上駱駝前行,但見其馱著衣物幹糧等不少行李,已覺其雖步伐矯健,其實體力有限,若騎著它必然令自己省去不少力氣,但此曲尋找莫高窟期限未定,茫茫大漠又隻有這駱駝與自己為伴,若不好生對它,待哪天窮途末路,它棄了他該當如何是好?


    他雖不是初次來到西北,但行走大漠還毫無經驗,隻得記住蕭歸雁的話便好:“駱駝乃沙漠中極富靈性之物,你隻管好生待它,它便可帶你找到莫高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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