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話題的討論比勖陽預計得要早,但又早得很有道理,是情理之中。


    可畢竟是意料之外,突如其來,並沒有來得及成熟思忖,也就談不上能聊透,無法立即得出定論。


    要下這麽個決定,對於勖陽來說,還是需要深思熟慮,才能給出答複的。


    但她真切了解柯一維說的是對的,隻是要她放下一切顧慮和糾結,還需要一些時間。


    不過她家母上大人不會給她什麽時間。


    “今天又和小維出去啦?”


    “正好碰上的。”


    “這麽正好?”


    “就是啊,挺正好的。”


    反正,隻要我死不承認,這個事情就完全不曾存在。


    勖陽應付她母上練出一身滾刀肉的好本事。


    盧英的好處就是知道適時閉嘴。她知道勖陽如果不想說明,自然是有她的道理,因而也就不再追問。


    “這買的也太多了,超市的水果多貴啊,也用不著買這麽多啊。”


    “還可以吧,超市的水果品質好一些。”


    “也沒見咱市場水果哪兒不好了,你們這花錢太大手大腳,這以後你自己過日子可怎麽辦?”


    “……我去洗澡了,累。”


    其實勖陽在想,也許也可以有第二條思路。


    為什麽一定是柯一維要離開呢?他一直在為她考慮,認為她必然要在崗位上發光發亮,工作是她不能舍棄的領域。如果他們兩個人中一定有個人離開,柯一維自然會選擇放棄自己而保護她多年來在這裏傾注的心血不因感情而前功盡棄。


    但平心而論,她並不希望柯一維為自己做任何的犧牲。


    今時不同往日了,倒退一年,工作也還是她最狂熱最願意為之全身心付出的領域。而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生活的重心在悄然偏移,她自己的想法也在發生變化。


    眼下的生活,也許在別人看來是有缺憾而不完整,是支離破碎的,卻是她近些年來感覺最安寧的。這種安寧從來到西院的第一天就開始了,到柯一維而確定。


    過去追逐的,索然無味了;過去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忽然也沒那麽執著。如果對正誤喜惡清晰覺知,那麽果斷放棄轉投他途並不失於是一種及時止損。要說到惋惜,沉沒成本固然高昂,可在擰巴的路上一意孤行,也隻是將錯就錯,一錯再錯。


    知錯就要改。


    印象中衰敗荒涼的西院,溫柔慈悲地接納了她,伸給她一根枝丫容她稍作喘息,低眉頷首看她舔舐傷口整理羽毛,等著她積蓄力量,待創口長出新的血肉。而柯一維,他給她展示了一條新的生活軌跡,讓她知道原來也不必全副武裝時刻警覺去對抗命運,也可以柔軟,也可以軟弱,也可以依賴,也可以在認清形勢的前提下,心安理得去隨遇而安。


    放鬆下來,反而更有力量,更有彈性,更有持續發展的可能。


    西院和柯一維發掘出了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本質。她的前三十五年一直在奔跑,在拚搏,在奮鬥,握緊雙拳默念著自己給自己的使命感,總像被不知道什麽東西緊緊追趕,緊張忙碌而不安。惴惴不安了這麽多年,竟然在一個曾被自己鄙棄的地方,被一群另個世界的人們點醒,意識到生活就是生活,生活不是戰場。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彼岸。


    也是挺諷刺的是不是。


    累的時候,聽到“再堅持一下”和“先休息一下”的感覺,是天壤之別。


    這些都是勖陽自己都剛剛覺察清晰的心念,柯一維都還沒有來得及了解吧。


    但西院是很適合柯一維的地方。在此之前他一直偏安這一隅,生活得挺安逸,也沒有工作上的壓力,精力和心神都有儲備保證。如果他因而放棄這裏的工作,盡管談不上有多大的困擾,但在職場上重新開始,還是需要耗費一些時間。而柯一維的時間是寶貴的,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不應該把自己消耗在這裏。


    他的那兩個字,“我走”,對勖陽而言,是有點沉重的。


    柯一維的理想不在這裏。而她有責任支持他去追逐他的理想。


    放下現有的,重啟未知的,這一套流程,還是她較為熟悉一些,那麽就還是由她來吧。


    趁她還沒“死於安樂”。趁她還有鬥誌,動力也剛好蓄滿。


    暗自做了這個決定,那麽就要開始籌劃了,這不是一拍腦門就能說出來或是提上日程的事情。甄嬛要從甘露寺迴宮,也不是就能一蹴而就的。


    何況她又不是複仇去的,她無非是想給兩個人掙個好過點的前程。


    柯一維比她要清醒。他們兩人是時候就這個話題好好聊一聊了。


    不知為何,勖陽一夜都睡不好。


    又逢一場急雨。亂夢紛紛。


    那些年總也加不完的班,闡述會議前總也背不熟的詞改不完的稿,永遠少一格的電量,一直過速的心跳。


    夏婷在台下發出肆無忌憚的嗤笑。


    楚波冰冷的聲音:你是要工作,還是要我?已經打拚到這一步了,反正我是不會放棄。


    去挽留又被甩開的手。


    拍攝到一半忽然斷電,滅頂般的無邊黑暗,沉沉地砸下來。


    沉沉地砸下來。


    睡不好,一整天就都沒有精神。


    柯一維買了咖啡給她提神,一杯喝下去,反倒立時眼皮打架,趴在桌子上補了一小覺。


    這一覺倒是比那一宿睡得都實誠。


    叫醒她的是陸靖一氣急敗壞的電話。


    “柯一維在嗎?”


    “在啊,”勖陽迷迷糊糊,“他也帶電話了啊。”


    陸靖一的聲音冷感得有些嚇人,“他要是在你旁邊了,就先躲著點他,我跟你說幾句話。”


    勖陽已經完全醒了,幾乎是提拎著自己的頭發快步走到了樓道,背倚著窗台,“領導,我可以了,您說。”


    陸靖一:“柯一維昨天從社區迴來,沒說什麽嗎?”


    “沒有啊?”勖陽忽然緊張,“領導,是他昨天有什麽事情沒做好嗎?”


    陸靖一也壓低聲音,“你聽聽我這兒的動靜。”


    電話裏傳來女生抽抽搭搭的哭聲。


    “我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麽迴事,我都是聽小維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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