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院確實是個好地方。


    兩個多小時的電影,柯一維迷糊了能有四分之三的時間。並不敢真的睡過去,因為在意著勖陽的狀態,可是又切切實實非常疲乏。一接觸到又軟又厚的座椅,感覺整條脊梁骨都被熬化了,人就像灘爛泥一般拾掇不起來,隻想好好地躲進黑暗裏,睡一覺。萬事都等醒來再說。


    最近莫名其妙的非常累。非常。


    其實他能理解勖陽的壓力,完全理解不可能,一部分總是可以做到。就比如從天而降的“皇族”小鍾,擾亂404的生態平衡不說,最可怕的是明晃晃大喇喇地一再試圖向他發起入侵。一次拒絕了再一次,第二次碰壁了又一次。這戰鬥力早已經超越了以愛之名的範疇了,心理素質強大到恐怖。


    但你又不能從任何角度去判定小鍾的舉動有多錯。男未婚女未嫁,公平競爭不能說錯;團隊同事之間,互相聯係不能說錯;你有拒絕我的權利,但我去主動追求也不能說錯。小鍾的每一個舉動,都在公然戳著柯一維和勖陽的痛點,有苦難言。


    他沒見過這種架勢,他又隻會老實巴交地“好好和她說”,偏生麵對的是個見縫插針隻要沒到死路就能高歌猛進的生猛小女孩。勖陽總說和他之間有代溝,他和小鍾沒差兩三歲,這不也照樣沒法溝通?他完全不能理解小鍾的行事風格,比之前那兩位爭著要“原創”的姑娘還不能理解。


    用正常人的思維去應付死纏爛打總是吃力的。但他好歹還能表明態度,勖陽就隻能在一邊眼看著一切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說一句話的立場都不存在。


    在這麽一個勇猛強勢的力量衝擊下,很難完全做到維持心態的平和。


    勖陽的敏感、警覺、介意、患得患失,讓柯一維發現了判若兩人的一個她。她在工作環境中的強大漸漸顯露出縫隙,穩定忽然掉了一個邊角,倒反而讓她更像個女孩了——需要他的女孩。


    這算是一片動蕩荒謬之中一點小小的欣喜。


    柯一維明白自己有責任為她做一些事,把她抓牢,讓她安心。


    勖陽這些天的情緒都不好。雖然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她總能裝得若無其事,打起精神來想方設法地讓自己振作,什麽都不說,但真的快樂和假的開心,柯一維還是感應得到區別。


    一個本來並不開心的人,還要努力去消化自己的不開心,舉重若輕地讓他開心,這太難了。


    太讓他難過了。


    因此每當小鍾在大家都在場的情況下胡來,柯一維總是刻意要把話說得狠又絕。


    他心疼勖陽,他不想她本就無招架之力了,還要被一再地笑著捅刀子。沒有實質性的行為也不行,隨便開玩笑也不行。


    在陸靖一叫他去辦公室之前,柯一維甚至還認真想過,要不要想些什麽辦法,縮短小鍾的學習期,給小鍾盡快找一個合適的去處。工作也可以,情感上更佳。


    勖陽沒有“人”,他有啊。他本人就是勖陽的“人”。醫院那次是這樣,從此以後都亦然。


    隻是他沒想到小鍾居然能搬出大天來,讓領導親自來詢問他的想法。


    這波操作就真心的太猛於虎了。


    柯一維對陸靖一坦白:“領導,我真的有女朋友了。感情非常好,人也很優秀,交往很穩定,他們都知道。”


    陸靖一問:“那你也明確地讓小鍾知道了嗎?”


    柯一維:“她當麵問過我,我也當麵告訴她了。”


    陸靖一長出口氣,“那這孩子真是挺固執的,知道你有女朋友了還讓她爸找我說這事?這麽鑽牛角尖嘛?”


    柯一維的良好教養按捺住了他想罵街的衝動。


    “行,那我就這麽迴複了。他們家再頑固,總也不能強製你什麽的吧?這也是挺有意思的,”陸靖一說,“總之我就是傳個話,現在也完成任務了。”


    柯一維隻覺屬實荒唐,“領導受累了。”


    他正要說沒什麽事我迴去幹活了,領導的關心又如不速之客來敲門,“之前太忙,也沒顧上關心你。現在有人照顧了就太好了。這女朋友交往多久啦?”


    柯一維心想這關心倒也大可不必,“有幾個月了。”


    “家裏給介紹的啊?”


    “自己認識的。”這還是要托領導的福,感謝單位感謝組織。


    “做什麽工作啊?”


    “搞藝術的。”


    這一聽就無懈可擊了,“那還真是太合適了,我一直認為你就得找個氣質好的不俗氣的女孩子,”陸靖一也看出柯一維無心多言,“行,小鍾這個事就交給我吧。你就當什麽都不知道,我也沒問過你這事,你也別在她麵前顯露出來些什麽。畢竟是小姑娘,臉皮兒薄,過些日子她自己就往前走了。”


    “小姑娘”是沒錯,“臉皮兒薄”就有點……也不知道是誰臉皮兒薄。


    柯一維:“我不會的。如果領導有壓力,把我調走也可以。”


    陸靖一是真沒料到他有這麽一說,驚得瞪大了眼睛,“什麽情況啊就把你調走?調誰走也不能調你走啊,再說這也不值當的,這種事成就成不成就是不成,他們家要是還有什麽話說,從我這兒就給攔下來了。單位是工作的地方,又不是搞對象的地方,他們本來就不占理啊!”


    她安撫這莫名有點毛的老實小夥子,“你放心,這個事交給我來處理。你們404是咱們西院的吉祥物,鎮院之寶,少一個都不行,哪能因為這種事給攪和散了?她就是個還沒轉正的實習生,待不了幾天她就走了,隻是我突然把她調走太沒麵子,你就再忍兩天。”


    聽話聽音兒。雖然也是他無心牽出來的話頭。


    真希望不久之後,陸總也能如此堅定地說,404一個都不能少。


    世事難料啊陸總。今兒404沒被這個事攪和散,也難保以後不被另的事兒給攪和了。


    柯一維想到這一層,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勖陽問他:“你笑啥?”


    “也沒什麽,”柯一維解釋,“今天陸總找我,說了幾句話,覺得挺有趣的。”


    勖陽一聽到陸總找,心裏莫名咯噔了一下,“說什麽啦?”


    “沒有,就問了一堆閑白兒。”


    “那有什麽好笑?”


    柯一維意識到這個話題不太對,真要說下去他怕是會給自己挖坑讓自己躺平,“就……當時說的語氣挺好玩的。”結束吧。


    車裏的空氣靜止了兩秒鍾。


    勖陽說:“其實今天陸總也找我了,就是不知道是在你之前還是之後。”


    柯一維迅速地瞥了她一眼,“是嗎?什麽時候?”


    “三點多,”勖陽說,“我感覺咱倆被接見的主要內容應該差不多——她向我打聽你的個人情況來著。”


    陸靖一找柯一維是在臨下班的時候,他正去二樓給圖書館的電腦重做係統,還沒做完就被陸總一通電話給薅去了領導辦公室,開始了親切而友好的對話。


    柯一維不解,“那她為什麽還要再問我一遍?”


    領導心海底針。愛管下屬感情生活的女領導的心是鬆針的針。


    勖陽也在想這個問題,“我也不懂。她不相信我說的話嗎?為什麽不相信呢?”


    她問他,“她還和你說什麽了?”


    柯一維不確定可以不可以說,“沒什麽了。”


    “噢,也是沒什麽必要再說什麽了來著,”勖陽也不想再深究下去,用一個不太走心的玩笑帶過,“陸總怕是還不死心,想把你拿走給自己閨女當女婿。”


    柯一維配合地笑了笑。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吧。


    那為什麽車裏的氣氛還沒有從方才尷尬的沉默中得到緩解呢。


    勖陽說:“你找個地方停車吧,我來開,你歇一會兒。”


    柯一維:“我不累啊。”


    “我想開。”


    車子在離一個地鐵站不遠的地方停下來。


    九點多了,地鐵站已經不複晚高峰時的盛景。稀稀拉拉有下班或放學的人們出入,在門口找一輛小黃車或小藍車,麵無表情地奔赴自己的下一站。


    柯一維鬆了安全帶想下車換位置,卻被勖陽拉住,“先坐一會兒。”握住他右手。


    現在車裏的這個坐位,就和辦公室裏的一樣。她在他右邊,他在她左邊。他一伸手,她就觸碰到他指尖,兩枚戒指輕輕地碰撞到一處。那是一種特殊的頻段,隻有他們兩個人聽得見。


    在辦公室裏隻是工位罷了,這輛車上的副駕駛位已經名正言順是她的了。幾個月而已。


    勖陽輕輕轉著柯一維的指環。


    “哥,放點音樂吧。”


    柯一維把手機遞給她,讓她自己操作音樂軟件。


    私人空間有了點動靜,沉默也不顯得太過突兀。


    這可不是什麽小動靜。


    “不是,這歌這麽炸,我怕你一會兒開得太猛,”柯一維被勖陽突如其來的重口味砸得頭又疼了,“咱先聽個輕一點的,浪漫點的。”


    浪漫到位了。情緒醞釀中。


    “跟崗學習這種,都不會太久吧。”


    柯一維這天兒也聊得有點突然,勖陽還沒從heavymetal裏反應過來,“什麽?”


    柯一維:“咱們屋那個小鍾,她應該很快就走了吧。”


    勖陽沒料到是他先打破這個,嗯,僵局。


    “應該吧,”她也就配合著順下去,“而且她不太可能留在西院,她轉正肯定是要去東院的。”


    柯一維長出了一口氣,“那太好了。”


    “什麽太好了?”


    “都太好了,”柯一維由衷,“世界終於要清靜了。”


    勖陽笑,“人家女孩子喜歡你呢,這麽瘋狂追你,你還說這種話?不應該享受才對嗎?”


    柯一維苦笑,“沒覺得,我隻覺得我這些天頭發都掉好多了。”


    勖陽趕緊摸摸大狗勾的毛,“沒有沒有,我的夢中情人有一頭烏黑靚麗的長發。”


    “你說的是個啥?”


    “年齡差,代溝。”


    “這一波新來的,不會再有撥到咱屋來讓你帶的了吧,”柯一維顧不上研究代溝,“今年算消停了吧。”


    “應該沒有了,咱們這種單位,不太會隨機招聘,都是要等統一考試的。”


    勖陽也苦笑了一聲,“再有就得等明年了。”


    柯一維心有餘悸,“我不怕明年,我隻怕這三個月裏再天降奇兵。”


    他這樣看重這“三個月”,讓勖陽很是感動。


    她這一晚上一直在複盤。借由一場電影短暫地逃避了一下,終究還是要重新抖擻去麵對現實。既然山總在那裏,也就隻能迎難而上,逢山修路遇水搭橋。


    情緒放出去,總不能無限期地縱容它遊蕩。一個成熟的中年女性,應該是已經學會怎樣覺知自己的狀態並且盡快進行調整了。


    要順利謀生,必得先學會這一點。不然自己就得先把自己玩死。


    勖陽對自己說,大風大浪都看過來了,什麽大場麵沒經曆過,現如今被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女孩逼得沒地兒躲沒處藏,不像話。


    就算是投鼠忌器,也不像話。


    站直了勖陽,要記住正主兒是你。不然這個小鍾走了,下一個小張小王小李什麽時候到,會作出什麽妖,誰也都說不準。總不好每次都還沒正麵剛,自己先鬥誌全無了,那怎麽行。


    這三個月必須要調整好心態,穩穩當當地度過。


    為了在陽光下好好地緊緊地牽住柯一維的手。


    “沒關係啊,誰愛來讓她來,”她握住他的手搖一搖,“在我眼皮底下,還有誰想翻出什麽花來麽?真是開玩笑。”


    柯一維本以為她這醞釀了半天感情是得好好宣泄一番,沒想到會是這突然的積極陽光向上滿滿正能量,還是有些驚恐的。


    勖陽:“你幹嘛那樣看我?”


    柯一維:“……沒事。”


    “我這些天是被她攪和得挺心煩,”勖陽知道他想什麽,“但是第一,小姑娘們前赴後繼地看上你,說明我眼光好,會看人,也足夠優秀;第二她也待不了多久了;第三,她就是以後都住在404,最終起決定作用的也是你的態度。而我充分地相信你。”


    她歪頭看看他,“所以別害怕也別緊張,我已經重啟完畢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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