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好笑,那天倆領導鬼鬼祟祟一說到聯誼這事,勖陽就覺得這是老天救我。


    夏婷第一時間提出質疑,“單位裏沒有小孩能參加了嗎?怎麽還能挑上我們仨中年同誌?”


    領導可能沒好意思說真沒有了,“小孩兒有幾個能拿得出手去參加市級係統聯誼會的呀?咱們倆院加一塊兒,就你們三位最能代表優秀未婚青年的最高素質了。”口吐蓮花是作為領導的必備修養。


    ……行吧。領導說的都對。


    其實現在的情況是這樣——也不用特別去扯緣分到沒到什麽的——相比較其他體製內單位,他們這裏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多得讓人羨慕。但不同於他們三人入職的年代,當時的年青一代都熱血燃燒,沒幹出點事業來就搞對象談戀愛,那都是沒事業可能性的人實在沒事兒才幹的,那叫不務正業。


    傻吧?但那就是當時的想法。


    他們這一代人,上學時防早戀,大齡了被催婚。父母那一輩,有資本積累的沒那麽多,兒女都是看著家業振興,知道謀生不易,所以對自己的價值實現倍加重視,對自己在社會上的位置也格外珍惜。“做有用的人”,好好工作是實現這句話的唯一手段。


    一直鞭策著自己要“有用”,自然就要把“無用”的感情經營往後推。以為終於水到渠成,兩廂圓滿,可再磕磕碰碰輾轉挫折一兩次,跌倒再爬起,緩緩心神養養傷,又三五年過去了。


    所以就是這樣了,一恍然之間。


    陸續湧入的年輕人們,已經沒有必要活得那麽用力了。有前途,也有後路,沒那麽多非此即彼的束縛。所謂的先立業再成家已經陳舊且滑稽,父母們對子女不好好搞對象結婚的恐懼大於就業壓力。隻要是“戀”,那自然是早比晚好。


    王喜悅和陸靖一當然找不著小年輕們去聯誼啊。一半是還沒上班就有對象了,一半半工半戀。工作如果暫時看不到前路,那就先結個婚,也算是個戰術。就,沒必要非得在一條道上死磕。


    榮可欣算是404乃至近幾年年輕一輩裏最為上進的。有他這一代年輕人的靈泛,圓融,閑適。重視人際,靠攏核心組織,會得審時度勢,專業就算還過得去。——英年早婚。


    啥都沒耽誤,又不存在生育壓力。單位裏最有發展空間的就是這樣的人。再來幾年,別說同期生了,搞不好都會大步越升到不少當下勢頭強勁的女前輩前麵去。


    所以你說所謂的“代溝”沒有意義嗎?年齡的差距隻是數字嗎?怎麽可能呢。沒有對比,就永遠在盲目樂觀。


    騙自己是沒有意義的。人總要睜開眼睛,看清現實。


    這係統內的聯誼,真是場及時雨。勖陽隻念能碰上個差不多的人,好歹可以看得過去,就算有點希望。之所以會沉浸在柯一維給的夢境裏,就是因為生活太匱乏,而前路又太渺茫了。但凡能有個人,把她往正道兒上拉一把,她也能抽離得快一些。


    病急亂投醫嗎?投機又利己嗎?可還有別的更好的辦法嗎?


    長痛不如短痛。一段錯誤的關係,起根就沒必要讓它開始。


    這次出擊要是沒有點收獲,都對不起她斥巨資從頭到腳置辦的新行頭。


    勖陽對鏡子裏全副武裝的自己比了個耶。


    夏婷發來微信:你怎麽去?我去接你嗎?


    勖陽想了想。反正也得打車,路程還挺遠,打車得好幾十塊呢。


    財迷的本能占到了上風:那我一會兒樓下等你


    和以往一樣,定的二十分鍾樓下等,勖陽特意又拖了十多分鍾才下樓,夏大主播的車還是五分鍾之後才開到。


    越近越遲到,絕對是真理。——她家和夏大主播家就隔了兩條馬路。


    夏婷一貫的大明星做派,墨鏡口罩是出門標配。一上車勖陽就被車主的香水味兒欺負得連打好幾個噴嚏,車都開到快速路上了才適應點。


    “你換車了?”她問。


    “是呀,那輛車都十年了,得換了。”


    也是好久沒坐夏婷的車了。


    話說迴來,誰倆都不是一開始就互看不順眼的。如果可以倒退迴剛入職的時候,夏婷也是勖陽心裏非常希望得到幸福的女孩。


    然後路就越走越迥異,看彼此的目光也越來越不對。


    人長大了就會漸漸接受,選擇怎樣的路其實不分對錯。但時間會讓真相明朗,時間也會留下最適合的夥伴。


    所以沒什麽好遺憾。


    “咱家楚大師這一退出,我們那邊領導都抓狂了,”夏婷從來都不會因為人際關係而緊張的,聊天就是聊天,“仨名額,居然能有空缺,你想想,王喜悅不得瘋了。”


    勖陽自動答複:“然後呢?”


    “然後好像把名額又推給你們那邊了吧?我聽說王喜悅讓陸靖一問小維了,結果也被小維給拒了。最後他們沒轍了,隻好把名額讓了出去。”


    勖陽心裏有跟弦被那倆字兒撥了一下,“小維?哪個小維?”


    夏婷奇怪地瞥了她一眼,“還有哪個小維,你家那個小維唄。”


    “我家……柯一維嗎?”


    “那不然呢?”


    夏婷自顧自說下去,“王喜悅和陸靖一也是有意思。問誰不好,問小維?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小維哪裏是會缺對象的人啊,看他那模樣也不可能是單身的吧。”


    她像忽然想起來什麽,促狹地笑了笑,“也不應該這麽說,應該說‘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畢竟他是你家的。對不對勖總。”


    勖陽也不鹹不淡地笑了笑,“我不太關心別人的私生活。”


    夏婷千錘百煉,並不介意她這略有內涵之嫌的迴答。


    “是嗎?不過大家可都認為你倆是親密soulmate呢,無話不談的那種,連楚大師都親自認證,不然你以為王喜悅怎麽敢斷定楚大師和你真翻了篇兒?”


    勖陽被她繞得有點懵,“你這說的都是啥跟啥啊?”


    “解釋就是掩飾,反正就是那麽迴事兒,”夏婷說,“所以她倆還以為你也會棄權呢。”


    勖陽有點聽明白了,她選擇不再出聲。


    “領導就是領導,專門打心理戰。她倆問你,搞不好就是側麵摸摸你倆是個啥情況。一看你都答應去聯誼了,好,省大事兒了——就是沒估計到問題出在楚大師那兒,被他這麽一折騰,自然而然順手再去探探柯一維那邊的虛實吧。”


    夏婷哼了一聲,“結果你猜怎麽著?人家小維哥哥說了,他有目標對象。”


    勖陽心跳如打鼓,麵兒上卻得清淡地應一下,“噢。”


    “反正吧,陽陽,姐們兒勸你一句,”夏婷以一個特別帥氣的姿勢打了個輪兒,“柯一維家,我還是挺熟悉的。柯一維這個人呢,我也應該比你早認識不少年。他女朋友那是什麽樣的人物,他都能給棄了,死活不跟人家結婚。你說他是咱們這環境裏能存活的人嗎?他爸爸去飯局,旁邊都得坐幾個妹妹的,做生意的家庭都是那樣,何況他這妥妥的富二代呢?你跟他認真,最後輸的是你。咱們不是網紅,不是嫩模,家裏也沒礦,跟他玩不起的。所以你參加聯誼啊,就對了,可千萬別覺得朝夕相處有感情,富二代沒有感情觀的。你不信你走著看。”


    勖陽莫名被激得不服氣,“誰也沒想要和他們玩。”


    “就是說啊。”


    但她也承認,夏婷說的不是全無道理。


    “那我還以為你不願意參加聯誼呢。”她放鬆了點。


    “我?我憑什麽不願意參加?我就恨這種活動太少了好嗎?”夏婷似聽到個大笑話,“你是不是覺得我也是一門心思打算攀高枝兒呢?你的感覺非常對!有啥能比體製內,國家事業單位,業務顏值家庭背景都能被單位認可的優質男更高的枝兒呢?要上岸,必須還是得找個根深葉茂的。像那做買賣的除了錢啥都沒有的傻大款,平時應酬應酬就算了,我要是想要,姐們兒現在二婚都有孩子了,我何苦呢?”


    這一句倒是有一丟丟刷新了勖陽對夏婷的認知。


    她想說“但單純讓愛做主也不行”,但轉念一想,好歹算迷途知返,值得鼓勵。


    勖總感情真摯,“那你加油吧。”


    “嗯呢!一起加油。”


    市聯誼會的排麵兒果然非同凡響。這場地以往都是國家級活動的選址,連停車場停的車都高出好幾個檔次。


    夏婷一走進會場就兩眼放光。倆人領了名牌,填好了信息,折騰完一係列手續,夏婷就火燒火燎地拉著勖陽去洗手間補妝了。


    人確實是多啊。


    勖陽沒見識過這場麵。男男女女都衣著精致,從頭發絲兒精致到鞋跟兒。洗手間的鏡子前堆滿了整理儀表塗脂抹粉的小女孩,一式的小裙子高跟鞋長頭發,各式各樣的香水味兒撞到一塊兒,洗手間都有高級酒店套房內味兒了。


    但挺尷尬的,趁著夏婷塗口紅,勖陽觀察了會兒,並沒見著目測與她倆同齡或是更大一些的。


    “你不再整整?”夏婷問她。


    “啊?我就不了吧,就這樣挺好的。”不然她不自在。


    “你說說你,知道要來聯誼還非得穿這麽清淡,這裙子這麽老長,誰看得見你腰長在哪兒腿有多細,”夏婷搖搖頭,“行了,咱倆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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