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並不是第一次麵對類似的局麵,但沒有任何一次比這次更難堪。


    說是難堪也不全麵。麵對這種明晃晃的羞辱與輕慢,比較多的是震驚和委屈。


    與既往人生中的樁樁重大事件相比,這無論如何也算不上有多大的實際影響,以至於可以直接改寫人生方向。可這惡心與誅心程度,無可比擬。


    一擊即中,精準打擊。


    勖陽整個人像癱軟在座椅上,懶得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麽。


    她內裏已經碎了一地碎片,爍爍寒光,鮮血淋漓,她在勉力將其重建。


    柯一維悄悄把車窗往上升了些,隻留幾厘米的空隙。風大,容易吹傷眼睛。


    這一路他都沒有打擾她。


    到了她家樓下,柯一維停車入位,“我送你上去吧。”


    勖陽慣性推辭,“謝謝,不必了。”


    “我就送你到門口,”柯一維這次很堅持,“不然我不放心。”


    勖陽實在是不願多講一句話,也就隨他去。


    雖然也不解這幾層樓能有什麽不放心。


    他大概是認為她受到了極大刺激,神智不清醒,需要有人護送才不至於失控。


    但勖陽這會兒已經緩了過來,她絕不會讓一個神情恍惚失魂落魄的自己進家門讓老母親看到。


    盧英見到柯一維自然十分意外。


    “你怎麽又讓小維送你迴來了?”她作勢責備女兒,向柯一維團起笑臉,“給你添麻煩了啊小維,進來坐會兒吧?”


    柯一維站在門口,“阿姨,我就不進去了。勖姐臨出來時碰上了點事,我才送她迴來的,您多注意下吧。”


    盧英嚇一跳,正要問,被勖陽攔住,“進來喝口水吧。”她招唿他,神態自若。


    “不了,下次吧,”柯一維說,“如果有事,打電話給我。”


    勖陽點頭,“嗯。”


    盧英眼看著這倆人像接暗號一樣對了兩句,那高大幹淨的男孩子便禮貌地道了別,走了。


    “這孩子今天又接你又送迴來,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盧英趕忙問女兒,“他剛才說你碰上事了,是什麽事?”


    勖陽不置可否,隻問:“陳建軍家和你聯係了嗎?”


    “他家?沒有啊,”盧英摸不著頭腦,“有他們家什麽事?”


    確實,本來這事情前一天就應該結束了,誰料得到還來這麽一出狗血劇情。


    勖陽平靜地將事情說與母上大人知道。


    但她將視頻瞞下了,沒有給媽媽看。說可以說得輕描淡寫,現場實況的衝擊力還是太大了。


    何況僅僅是簡單地敘述經過,已經把盧英氣得渾身發抖。


    勖陽問:“他說你求他們家讓他和我見麵的,是這樣嗎?”


    “怎麽可能,我求得著他們嗎?”盧英愕然,“我自己家閨女配他都綽綽有餘,有哪點不如他了,我還求他?”


    “喔,那就好。”最在意的不過是這一條。


    但盧英吞不下這等委屈。


    “真看不出老陳兒子是這麽個東西,真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她拿手機撥號碼,“不行,我得問問他,怎麽教育兒子教育得這麽欺負人。”


    勖陽動了動心思想勸,畢竟有著一層關係,低頭不見抬頭見,鬧開了總歸不好看。可轉念一想,既然陳建軍都肆無忌憚,她們又何必諸多顧慮。


    她笑自己真是委曲求全求慣了,求得都沒個原則。


    連她家老母親都比她硬氣,這一通電話數落得酣暢淋漓,她在一邊聽著都好不痛快。


    勖陽不是個眼淺的人。之前在麵對背叛、直麵死別之際,尚可咬緊牙關,冷靜處理,分得清輕重緩急,從不讓感性搶到理智前麵。這幾個小時下來,竟頻頻有想哭的衝動,許是柯一維和媽媽挺身而出的保護,終於激發了心性裏那一點的脆弱敏感。


    沒人理會的時候能一個打十個,一旦有人庇護了,擦破點皮都要委屈落淚。


    盧英也不是個勇猛的女性,自來被老公女兒保護得很好,與人多說幾句都會不自然。如今為了她能直接去質問斥責,勖陽不是不感動的。


    “老陳說他不知道這事,他兒子沒和他們提要去單位找你,”盧英說,“我說了,到此為止,再有下次就公事公辦了。這房子也不是沒人可租,願意租就租不願意租就趕緊走人。”


    勖陽忍不住問:“你不怕他們家禍害咱們的房子嗎?”


    “他們敢謔謔,我就給電視台打電話。”


    好,真是巾幗英雄。


    勖陽明白這其實就是傳說中的為母則剛。


    隻不過這一夜,又犯血壓又頭疼氣短,也折騰得沒得安生就是了。


    讓年長體弱的媽媽為自己勞神,勖陽也莫不十分自責。


    夜深人靜,她無法自控地想起陳建軍刻薄惡毒的話,竟發覺也有一絲認同。在現實生活中,你很難斷定他說的就不對。


    陸靖一雖然也不無水分地說她是單身女性的驕傲,可生活不是電視劇,有幾個人真能拿得到大女主的劇本,單槍匹馬,斷情斷愛,所向披靡,一躍而為人生贏家?


    夜半夢迴,總有些日裏不易察覺的絕望悲戚。


    眼下這個社會,你事業做得再出色,生活經營得再滋潤,在多數人眼中仍然是個無人依靠不得寵愛的敗犬。你所有的優秀,不是因為你本身的能力,皆因你不得不如此。


    你都不能為自己辯解,“解釋就是掩飾”。


    有多可笑,就有多艱難。連申公豹都說,世人的成見是一座大山。


    勖陽盡量減小動靜,免得讓媽媽發覺她的抽泣。


    這一夜也是輾轉反側。


    柯一維意料之中地一早就發來信息告知已在門口等候。


    他一見她就問:“沒事嗎?”


    “沒事。”


    “阿姨還好嗎?”


    勖陽不提其他,“還好,就是挺生氣的。”


    “那肯定啊,”柯一維驅動車子,“我昨天真想揍他。”


    “不值當的,”勖陽自己也覺得自己笑得淒涼,“謝謝你小維哥,還好你在了。”


    柯一維被這句謝弄得有些局促,“沒有沒有。”


    “是不是覺得挺荒唐的,”勖陽雙手揉揉臉,“太丟人了,真不願意被你看到那樣的情景。聞所未聞吧?唉。”


    “確實荒唐,”柯一維說,“但是丟人的不是你。你沒做錯什麽,不要把那些混蛋話放在心上。”


    她是否真的沒做錯什麽?難道她所有的錯誤,不就是大齡單身未婚?


    這男孩是無法理解的。他還年輕,失一次戀已經是大事了,不識人間疾苦。而多數時候——特別是在婚戀領域,男性得到的寬容也比女性多得多。


    話雖如此,這單純的安慰也還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勖陽正想說什麽,居然會被柯一維搶了個先。


    他補充,“我不會和別人說的。張曉雯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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