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真是總會來的。


    勖陽手心都冒汗了,捏得手機一圈潮濕。


    身體反應比頭腦誠實,可以真實地提示這個人能為自己帶來的是什麽。


    勖陽強按著抗拒考慮了一下,迴複說:今天你先迴去休息,我也恰好要加班,不知道到幾點能收工,不好和你約。你如果方便的話,明天見麵吧。


    陳建軍:我沒關係,你完事隨時叫我,我等你。


    對一個實在喜歡不起來的人,他再怎樣剖心掏肺,也隻是徒增嫌惡。


    勖陽:是有什麽必須今天見麵說的事情嗎?


    陳建軍的熱情顯然被噎了迴去:也不是,就是很久沒見麵了


    勖陽立即結束“溝通”:那你先好好休息,也容我調整一下,狀態不好我怕會失禮。你如果時間方便,明天我聯係你吧。


    陳建軍也隻能說“好的”。


    勖陽按熄了手機,把緊擰成一團的眉心用力揉開。


    真不知道這一天是什麽日子。


    張曉雯大唿小叫,“老師,可不能那麽使勁兒揉皮膚啊,會扯出皺紋的!”


    “好好,知道了。”


    “臉上的皮膚可嬌氣了呢,手法一定要輕柔。您要是打算按摩,最好還是先用點精油。”


    勖陽哭笑不得,“好的,我下次注意。”


    要是能像張曉雯那樣簡單快樂,得是多大的福氣。


    要是——要是能倒退十年,那會兒的她一定會對自己說,別墨跡了,拚啥事業啊,等啥天選啊,能嫁人趕緊嫁人,你都不知道後麵這些年你都會遭遇什麽人間疾苦,就是因為你沒結婚。


    要被動維護奇奇怪怪的人際關係,要被各種奇奇怪怪的人磨礪心誌,要在和外人的莫名牽扯中苦苦維係家庭關係。


    更別提要背負莫名其妙的諸般爭議。


    大多數時間勖陽是熱愛生活的,隻不過目前的世界對各個年齡層的單身女孩還都算不上友好。


    說起來倒是有點後悔那會兒沒跟心心念念想帶她去國外的那位老同學走。


    唉。短視了。


    啊煩躁。所以到底是為什麽要忍。


    柯一維敲了敲“吳老二”:“片子我傳給你了,你看一下。”


    勖陽忙打起精神來,“是,好的。”


    所以還是工作好,工作使人心靜。


    迴到家,母上早已收到消息:“老陳說他兒子已經迴來了,聯係你想見麵,你沒跟他去?”


    勖陽:“嗯。”


    “為什麽不跟人家出去啊?人家剛迴來就想約你,挺有誠意的。”


    “真想約為什麽不提前說一聲?又不是沒手機。就討厭這種不講究的臨時起意,他約我就一定有時間嗎?”勖陽本來就不耐煩,“他一約我就得去,那我成什麽了。”


    盧英也是一聽她這番言論就腦袋疼,“那人家不是心急想見你嗎?搞對象可不就是這樣,又不是上班,想見個麵還得預約,你別這麽多事。”


    “這不是預約不預約的問題,本身這就是禮儀,怎麽也得考慮一下對方的感受不是嗎?再說了,我也不是就不能拒絕吧?”


    雖然這根本就是雞同鴨講,但盧英這句話說得對,“你這一天天的窮事兒太多,就是借題發揮。”


    確實是。反正不順眼不順心,所以怎麽都能挑出毛病。何況這根本也不是挑毛病,這是客觀存在的問題。


    “你別總這個那個的,今天不出去也行,那就改天趕緊約見一麵。行就行,不行就拉倒,想搞對象就跟人家好好談,都是街坊弄不好沒法交代。”


    “誰跟他搞對象了,什麽玩意兒就搞對象了啊!”


    說不清楚。真的沒法說清楚。


    本來這就是個荒謬的事兒。一男一女,從未見過,楞湊一塊兒,就說處個試試。既不了解過去,也不清楚現在,稀裏糊塗地就想談未來。


    確實很多人成功了,不過勖陽自認沒有那樣的運氣。


    她是一個慢熱的人,需要長期相處才能對一個人產生信賴甚至更私密的感情。一見鍾情一眼萬年的橋段倒不是沒有發生過,但事實證明那是靠不住的,火花有多快燃起就熄滅就有多絕。


    結婚這事,異常煩心。若不是為了媽媽,幹脆就斷了這念想求一個清靜。


    但凡一沾這事兒,要麽家裏雞飛狗跳要麽被虐得體無完膚。幾個迴合下來,或許就說明對她而言此路不通。


    陳建軍看上去挺精神。新剪的頭發,襯衫板正,皮鞋錚亮,曬黑了些,看著更像政委幹部了。


    這麽個官範兒十足的人端坐在咖啡廳,特別容易被誤會成上級單位下來督導食品安全的。


    路過的服務員都多看幾眼,分外緊張,密切關注。


    勖陽也莫不是渾身不自在,感覺像被領導秘密約談。


    連帶著自己也正襟危坐起來。


    她禮節性地問候幾句:“出差感覺怎麽樣?”


    陳建軍臉微紅,不知是熱的還是激動,似乎還不太找得到狀態,問一句答一句,配上一身正裝,憨憨的挺好笑。


    這人在自己的領域想必也是個中流砥柱骨幹力量,對著她偏就一句整話都說不順溜,也是有點喜感的反差。


    勖陽有一句沒一句找著話題和他敷衍著,忽然動了點惻隱之心。


    有點不忍,有點猶豫。


    語氣也就隨著這瞬間的心思一動,柔軟了一些。


    柔軟地緩緩鋪墊,“去了這麽多地方,一定挺累的吧。”


    “是,挺緊張的。不過就是想趕緊迴來,好久沒見麵了。”


    這急切地表明心跡,就像一記重錘,擊在薄脆的玻璃上,又一碾,那點靈光乍現的不忍和猶豫頓時化為遍地碎屑。


    事不宜遲。


    勖陽說:“其實有些話我想和你說的,但是怕你出差在外,影響你的工作。”


    陳建軍表情一僵,“哦,你說。”


    “咱倆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家裏也算是熟人,所以咱倆的交往還挺需要慎重對待的,”勖陽說,“你出差這段時間我也想了許多,我覺得咱們還是不太合適。拖延是很不負責任的行為,我覺得不能耽誤你,所以就直接和你說了,希望你能理解。”


    這套說辭不是第一次用了,她已經能夠演繹得充滿遺憾又果斷堅決。沒有什麽太大的漏洞,對方可用來商討的餘地也不多——不過現如今,相親不過是種社交形式,沒有誰非誰不可。成年人聽話聽音,不必多說,也就明白了。真要糾纏,倒是難得。


    陳建軍明顯失措了片刻,臉上的表情斷裂成一段一段,每塊肌肉的活動都大而浮誇。


    “喔,你是這麽想的啊,”他說,誇張地大笑,“沒關係沒關係,你不用有思想負擔。”


    勖陽不涼不熱地笑笑。


    讓她有負擔的是他的下一句。


    “是因為你那位同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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