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最後一天,把唐筱鯉送上了高鐵,老媽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兒子,筱鯉走了?”


    “嗯。”


    “你怎麽也不帶筱鯉迴家來吃個飯?”


    柯一維揉揉眉心,“哪兒有時間啊,她想吃哪家餐廳早就給我列舉出來了,得一家家陪她去拔草。”


    “拔什麽?草?”


    “沒事,下次吧。”


    “每迴問你你都說下次,你倆這樣拖著,人家女孩子家裏不會不高興嗎?”老媽不滿,“也不知道你們倆在磨蹭什麽。談都談了這麽多年了,趕緊把事辦了,免得夜長夢多。”


    “有什麽好夜長夢多啊,媽?行行行,我知道了,下次她迴來我讓她迴家吃飯,”柯一維困得眼睛都懶得睜,“先別說了,我真的太累了,讓我睡吧。”


    “唉,行,你睡吧,迴頭再說。”


    把手機一扔,柯一維便睡得人事不省。


    總念著離別多,相聚少,常懷一份虧欠。因此每次見麵,都想用盡全身力氣去陪伴。仿佛自己為她精疲力盡過,便補償了些無法即時擁抱她的遺憾。何來夜長夢多,怎會夜長夢多。


    不過不止是他,一早上班,大家的臉色仿佛都不是很好。幾個人都嗬欠連天,垃圾桶扔的滿是不同品牌的咖啡包裝袋。


    “你們這都是幹嘛去了,一個個累成這個樣子?”勖陽難得有空關心一下團隊成員的業餘生活,“年輕人的周末都是玩什麽,我真的挺好奇的。”


    “玩是不可能玩的,丈母娘家裝修,我活活當了兩天半的苦力,”榮可欣說話都不舍得睜眼,“我現在嚴重缺覺,頭兒,今天要是沒啥事,我能不能早退一下?”


    “我這兒沒啥事啊,請假你自己去跟人事說。”


    “那我也想請假,”旁邊的張曉雯也哼哼唧唧,“我對象帶我去攀岩,媽也,我爬到一半就頭暈了,他還不讓我下來。我這緩了一天了,腿肚子還在發抖。”


    榮可欣又嘴賤,“你去攀岩?你這個超輕量級,來一陣風不是直接給你吹成一麵旗幟?”


    “你滾,”張曉雯沒好氣,“好歹是個運動,總比一排隊排倆小時買奶茶的腦殘行為有意義得多。”


    柯一維莫名躺槍,臉騰地發起熱來。


    他聽勖陽幹笑了兩聲,說,“也不能說是腦殘行為……我倒還覺得年輕人嘛,就會做些浪漫的事,哈哈。”


    勖陽聽了張曉雯這莫名其妙的一說,心裏也在打鼓。


    ——張曉雯是意有所指,還是就隨口一說?反正自己沒跟任何人提起那天看見柯一維的事。可說起來,柯一維不會以為是她和張曉雯說的吧?


    難道張曉雯當時也在附近見著他和他女朋友了?


    慢著,柯一維那天沒有發現她吧?


    不是,他就發現她了能咋地?


    404呆萌擔當張曉雯不會知道,自己一句話引得同屋兩個人都各懷心事,緘默著觀望她的反應。


    榮可欣這會兒簡直是小天使本使,撲棱著小翅膀送台階來了,“頭兒,那你這兩天幹嘛去了?”


    “噢,我不用上班的時候都在休息,沒你們有活力,”勖陽趕緊脫身,“不過我去了趟博物館,最近有個羅馬文化展,還不錯。趁著沒結束,趕緊去看看。”


    柯一維在設備另一邊衝著牆皺了個眉。看錯了?


    不會吧。


    “有展覽?好玩嗎?”


    “不能說好玩不好玩吧。不過我也不懂,純屬附庸風雅,去博物館就是圖個清靜。”


    她也不算說謊,那天從商場出來,她就坐車直奔了博物館。好歹也化了個妝,直接迴家太可惜了。


    “我看頭兒就是好靜,”榮可欣是什麽話題都能跟得下來,“博物館我去過一兩次,還是上學時學校組織去的。我等俗人實在受不了那麽靜,瘮得慌。我還是比較喜歡往熱鬧的地方紮,嘿嘿。”


    “我是喜歡相對靜一點,不過也不是絕對的,還得看實際情況,”勖陽感覺話題已經成功扯開了,也就放鬆了警惕,可以隨便聊一聊,“要說熱鬧的地方啊,我喜歡去逛菜市場和花鳥魚蟲市場。你們都沒什麽興趣吧?”


    404金牌公關榮可欣還在想怎麽把“確實沒興趣”說得好聽一點,已經有朋友加入群聊,“我也喜歡逛花鳥魚蟲。”


    張曉雯霍然坐起來,“剛才是維哥說話了嗎?我的媽,是我維哥進入直播間了嗎?”


    榮可欣捂心口,“張曉雯你能不能行?維哥就是說了句話,好麽,他又不是詐了個屍。”


    “就是啊,曉雯子,你這一驚一乍的,還讓你維哥怎麽說下去?”勖陽也覺好笑,“我還以為我這都是中老年人的興趣愛好,沒想到居然還有同道中人。”


    她拿筆輕輕敲了敲隔在中間的那台機箱,“那花、鳥、魚、蟲,你是喜歡哪一類?”


    機箱那邊的人迴應道:“沒偏好,都還行。”


    “我也是,我喜歡動植物,”這確實是勖陽感興趣的話題,“我爸喜歡擺弄花草,我們家也一直在養寵物。”


    張曉雯問:“老師,你家養的什麽?”


    “養過好多種類,現在我家有一隻小狗。”


    正說著,那邊敲了敲另一台機箱。


    勖陽“嗯”了一聲。


    “這屋可以養寵物嗎?”那邊問。


    另外兩隻生物豎起耳朵。


    “什麽寵物?”勖陽本著404話事人負責任的態度,必須問上一問,“得適合在辦公室照顧吧。”


    “我在原來那個辦公室放了兩盆花,五條魚,兩隻鳥,”柯一維說,“如果能養,我就搬過來。”


    勖陽鬆了口氣,還好比她設想的要親民很多,“我還以為你會說蜥蜴變色龍蜘蛛之類。”


    “冷血動物不好養,條件要求高,都在家。”


    ……得嘞。


    勖陽問另外兩隻:“你倆有意見嗎?”


    兩隻興奮得精神煥發,“沒有沒有,必須沒有,”榮可欣一骨碌爬起來,“維哥,我幫你去搬!在哪屋來著?”


    “樓下302。”


    兩個小的推推搡搡跑出去,屋裏就剩了他們兩個。


    “你真讓小榮和曉雯倆人就這麽去蘇老那屋?”勖陽盡量說得含蓄,“其實我覺得你跟著點會比較好。”


    柯一維完全知道她說什麽,“對,我去。”


    蘇大師人老派規矩大,界限極其分明。事兒做得不夠周全,很容易在他那裏碰釘子。


    果然,五分鍾之後上樓來的,除了花花鳥鳥,還附帶了一個老蘇。


    “我說你們這是幹什麽呢,一進屋就搬花搶鳥的,我還以為綜合執法來了,”蘇忠義滿臉笑嗬嗬,可沒有一句話是白給的,“勖總,啥意思?搶了我的人,還要屠我城?”


    勖陽一聽就知道倆小的光顧著開心了,柯一維那個嘴沒到位也是肯定的,總之讓老人家不是很愉快。


    不過呢,蘇大師不愉快的頻率也是有點高。總哄著也不是個事,容易得寸進尺。


    勖陽裝傻,“蘇老,來串門呐?”


    “他們光知道搬不知道養,我把鳥食魚飼料給送上來,”蘇忠義四下環顧,“我是之前說讓維哥把東西騰騰。不過你這小屋這麽小,有地方養嗎?”


    柯一維說:“我就把鳥留這兒,別的運迴家去。”


    “那還行,”蘇忠義拍拍勖陽,“養個活物還能讓你散散心。”


    他又待了會兒就下樓去了。


    張曉雯問:“老師,你心情不好?”


    “沒有啊,他就隨口一說,”勖陽轉向柯一維,“那咱們把小動物們放哪兒?你是真的隻把小鳥留下嗎?”


    柯一維道:“我也就是隨口一說。”


    ……感覺維哥自從加入群聊之後,就好像解除了封印。


    幾個人把辦公室重新收拾了一下。花花草草放陽台,魚缸擺在休閑區小圓桌上,兩隻小鳥委屈了點,暫時安置在外麵的懸掛式空調上,拿張曉雯貢獻的兩個折疊衣架掛著勾住窗框,免得來陣風吹下去。


    “小鳥得掛起來才好吧,”勖陽頭疼,“這樣放著,不安全不說吧,迴頭撲騰得食水飛濺就不好了。樓下那屋有薛嬸兒,萬一找上來了,我打不過她呀!”


    “好辦,交給我。”柯一維說。


    午休時他一頭鑽進庫房,扒拉了半天,找到根掛窗簾用的伸縮杆,裝在窗戶上端,竟然嚴絲合縫,十分合適。


    兩隻虎皮鸚鵡很快適應了新居,在頭頂撲騰鳴叫,真的令心情輕鬆不少。那兩盆花正當花季,虎刺梅嬌豔茉莉芬芳,圓形小魚缸清澈澄明。新房客們一入住,整間辦公室都生動了。


    “啊,不知道為啥,我忽然覺得要轉運了,”榮可欣盯著魚兒們練了會兒眼神兒,“你們有感覺嗎?咱們辦公室的風水好像一下子好了。”


    勖陽忍俊不禁:“借您吉言。”


    “維哥,我提供一個思路啊,”張曉雯開始發動少女心,“你能不能再研究一下,種個能往上爬的植物,讓它能爬滿整窗,然後咱們的小鳥就好像真的站在林間一樣,有個韓劇的海報就是那樣的——”


    “不是,你跟維哥說這有什麽用,你得找袁師傅去,”榮可欣不客氣地打斷她,“這絮絮叨叨一堆,你不就是想說爬山虎嗎?”


    柯一維哼一聲,就算笑了。


    陽光轉了過來,照到花瓣和葉子上,毛茸茸的質感讓心軟化。小魚缸映了光,天光水影在天花板上微微蕩漾,盯著看一會兒,如催眠般,滿心清明。


    這是非常美好安寧的一個下午。無事,無擾,無礙。


    榮可欣和張曉雯心血來潮跟著忙活了一陣,輪到伺候新房客時一個比一個困得快。勖陽依著柯一維的指導,給鳥添了水糧,給魚撒了點食。然後翻出一個a4大小的空盒子剪掉一半,把各位小爺的飼料花肥營養液小噴壺放在裏麵,安置在窗台上。等都一一歸置好,兩個大的已經都趴在桌上睡熟了。


    柯一維倒是醒著,插著耳機不知道看的什麽視頻。


    勖陽怕吵了人畜安眠,坐下給他發微信:我家裏還有些鳥食,明天我也帶來吧。


    jpg:這些夠吃幾天了。


    勖陽:原來我家也養鳥,剩了點鳥食,反正放家裏也沒用。


    jpg:也行。


    勖陽放下手機,在手背上擠了點護手霜。櫻花香味剛給揉開,柯一維的信息又來了。


    jpg:鳥呢?


    勖陽反應了一會兒,意識到他想問自家的鳥:送人了。


    jpg:那鳥食沒一起送?


    勖陽沒立刻迴。片刻:忘了。


    jpg:噢。


    jpg:什麽鳥?


    勖陽:就是小黃雀。


    jpg:那大概能混吃。


    柯一維安靜不多話,不過溝通沒障礙。勖陽在沒和他熟悉之前,感覺他在別人的傳說中就是個自閉症患者。


    勖陽斟酌了一下,發了兩個字過去:謝謝。


    jpg:?


    勖陽:謝謝你把小動物們接過來。


    jpg:?


    jpg:這應該謝謝你吧。怕你不允許,所以我也就沒提過。


    勖陽捂臉:我真心沒那麽多事兒。


    jpg:ok


    然而她忽然又感覺自己這個謝表達得略矯情,在表情包庫裏搜尋了一通,挑了個長草團子搖頭晃腦嘚瑟的表情發了過去。


    家裏陽台上堆了好多東西。破舊的鳥籠,生了鏽的鋸條,三合板,一把把電鍍的自行車輻條,幾個被磨花了的玻璃魚缸,以及各種不明用處的物件。爸爸生前愛存東西,他手巧,常能變廢為寶。趕上自己和別人家裏有個什麽需要修補,他撿來不讓扔的那些破爛兒就都派上了用場。隨便扒拉出個不起眼的零部件,就解了燃眉之急。這是凡俗老百姓的生活智慧,這也是一位父親在女兒心目中用雙手創造的神跡。


    小時候總覺得爸爸是超人,高大偉岸,無所不能。到自己大了,跑得快了,一迴頭才驚覺身後頻頻停步喘息的父親,也是血肉之軀。


    血肉之軀。難逃生死。


    爸爸去世後她守著所有遺物幾乎偏執,不讓人動,不讓媽媽送人。仿佛它們在,爸爸就還在,生活暫停在半年之前,一切沒有變化。無論她工作到多晚,家門口小胡同都有人抽著煙帶著狗在等,迴到家也都有口熱乎乎的飯菜。她放心在外麵拚殺,披掛著家人給的鎧甲。


    鳥籠還在,鳥飛了;魚缸還有,魚沒了。


    勖陽翻騰了一通,找到了裝鳥食的袋子。還成,沒生蟲。


    “你幹嘛呢?”母上問。


    “沒事,我們屋養了隻小鳥,我記得咱家還有袋鳥食,”勖陽拍拍手上的灰,“不錯,能給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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