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麽時候,天空中飄起了細細的雨絲。風拂過方泊靜光潔的麵頰,濕濕的,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這才是咫尺天涯,你和我之間最遙遠的距離,不是對麵相見視而不見,而是我看得到你,卻感受不到你的氣息;我看得到你,你卻隻是畫中的一片墨跡!


    她慢慢走上前去,伸手用指尖在畫中的陳半夜臉上輕輕撫摸,似乎在細心體味他身體的溫度。畫中的陳半夜皺了皺眉頭,迴頭望向窗外的虛空,眼神裏竟充滿了一種隻有方泊靜才能看得懂的情愫。方泊靜眼中的淚水再也抑製不住,沿著麵頰滾滾落下:“姐,張大哥,半夜他......他好像能感覺得到咱們呢!你不是說你有辦法讓他迴來嗎?那你快點啊!”


    其實不用方泊靜催促,剛剛迴過神來的天遊子已經從背囊中取出了那隻瓷瓶、銀針和朱砂筆。他取出那種特製的符籙放在手中,然後,把方泊靜的手給拉了過來。一旁的方泊雅靜心中疑惑:“天居,你拉小靜幹什麽?不是用我的血嗎?”


    天遊子搖搖頭,先向旁邊的那個洞口以及周圍看了看,然後說道:“雅靜,咱們身處畫中之時我之所以用你的血液,那是因為你跟官帽巨蛇血脈相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官帽巨蛇就是另外一個你。所以用你的血液畫蠱才能與官帽巨蛇彼此交融。但是,畫中的那兩個人卻與你沒有一點關係,所以我隻能用小靜的,至於為什麽,咱們以後再說。而且,我在畫蠱之時絕對不能分心,所以必須要留一個人為我護法,要知道這《東王公夜宴圖》乃是上古至寶,它能被這麽放置在光天化日之下,其中必有緣由!我想一旦我開始作畫,氣機牽引之下,必定會有咱們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所以你肩上的擔子並不輕,你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


    對於天遊子的話,方泊雅靜可以說一直都是言聽計從。這時候聽他這麽一說,心中釋然之餘,也馬上開始有點緊張起來:是啊!這樣一幅擁有著巨大能量的萬年名畫,它既然被明目張膽地這麽放置在這個地方,那麽就必定會有敢於放在這裏的理由。恐怕誰都不會相信在這幅名畫周圍,竟然不存在保護它的力量!


    兩個人彼此默契十足,三言兩語之間已經明了了彼此的心意。不等天遊子繼續解釋,方泊雅靜已經將官帽巨蛇再次放出。一條神龍般的巨蛇盤旋遊動於石台四周,昂首闊步,威風凜凜,已經與往日的氣勢大不相同。


    天遊子毫不猶豫,立刻開始了他的準備工作。前邊的一套程序跟在畫中之時大同小異,進行得也是頗為順利,然而就在他手中的朱砂筆往畫中落下的那一刻,事情果然出現了變化。


    石台邊緣忽然升起了大片的流雲,刹那間已經將整座石台包圍得嚴嚴實實,周圍頓時暗了下來。說也奇怪,原本以天遊子的能力,就算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間,他也能打開天眼清晰視物,但是在這片流雲籠罩之下,天遊子忽然發覺,現在居然就連他的天眼也完全失去了效力,雖然仍能模糊視物,但那張蠱畫在他眼裏竟然變成了一片空白!


    天遊子馬上收住了畫筆。這補畫之事非同小可,那是絕對容不得有絲毫馬虎的!他手中的畫筆懸而不落,卻一直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似乎是在期待著什麽。


    烏雲翻滾中,天遊子等人忽然發現有一座隻有三尺來高的、像是一座土地廟一樣的建築從石台上冉冉升起,石台表麵平整堅實,他們在這裏站了那麽久,根本不曾發現上麵有過任何縫隙和機關,也不知道這座小廟到底是怎麽出現的。而且,它直接突破了官帽巨蛇用龐大的身軀布成的外圍防線,來了個中心開花,直接出現在了天遊子的身邊!


    小廟中,並沒有那個手持黎杖的土地公公,也沒看見那位慈眉善目的土地婆婆,倒是有一個腳踏巨蛇、懷裏抱著圓球的年輕人,麵目俊朗,微笑著一動不動。


    年輕人懷裏的圓球散發著柔和的光芒,雖然看起來隻是一個塑像的樣子,但是原本睥睨自若的官帽巨蛇一見到它的出現,竟然一下子盤起了身體,向他擺出了一幅警惕的防禦姿態。


    而且,天遊子他們心裏非常清楚,在這幅《東王公夜宴圖》周圍守護的,絕對不會隻是一座人畜無害的塑像那麽簡單。天遊子皺起眉頭,依舊保持著剛才的那種即將落筆的姿態不動,嘴裏卻輕輕問了一句:“踏蛇抱月,吸風飲露,黑苗巫師抱月郎?!”


    故老相傳,在龍虎山古苗人聚居地中,曾經有過一位神通廣大的黑苗巫師,此人年紀輕輕,卻深得越巫之術真傳,他獨辟蹊徑,以月華之力煉化巫蠱,尤以蛇蠱最為精通。甚至可以這麽說,天地之間幾乎所有的蛇類,在他麵前都隻是一種煉製巫蠱的材料,其捕獵和降服蛇類的本領已經登峰造極,無人可比。


    小廟中,那個隻有一尺來高的小人依舊如木雕泥塑般一動不動,維持著那種詭異的微笑,但他懷中的圓球卻已經在緩緩轉動,腳下的那條蛇似乎也蜿蜒扭動起來。


    聽到天遊子那麽說,方泊雅靜姐妹倆忽然激動起來:“抱月郎?!這個名字,好像在我們家族中已經流傳了很多年了!聽爺爺說,好像當年那位幫我們方泊家族建立‘蛇王塚’的,就是這個人!”


    這話一說,天遊子頓時心中劇震:這件事可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因為據他所知,這位抱月郎雖然精通巫術,並且在越巫群體中具有極高的地位和威望,但他好像也沒有能夠逃脫生老病死的天地法則,早在數千年之前就已經死了。而且按照他在越巫群體中的地位,他死後的肉身應該是有資格葬入這天墓絕地——龍虎山懸棺群的。但若是按照方泊姐妹的說法,那豈不是說,其實直到明成祖朱棣年間,這位抱月郎還好好地活在世上?!


    似乎是在為三個人答疑解惑一樣,廟中小人懷中的圓球光芒閃動,一縷細細的絲線一樣的光芒抖動著射入他腳下的小蛇頭頂,官帽巨蛇碩大的頭顱往後一仰,立刻擺出了一副攻擊的姿態。


    然而就在此時,小人忽然雙目轉動,一張臉上的表情忽然生動了起來,一種極細微的聲音從他嘴裏發出,刹那間,官帽巨蛇甚至包括方泊雅靜臉上都表現出了明顯的掙紮之意,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的壓製。


    與此同時,小人腳下的那條小蛇忽然迴過頭把嘴一張,一口就咬在了小人的腳踝之上。仿佛有一股看不見的能量從圓球中傳入小蛇身體,又通過小蛇的牙齒傳入了小人體內。隨著一陣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響起,那個小人的身體在一步踏出小廟的同時,竟是迎風便長,眨眼間已經長到了一米七八的樣子,其身量竟是與天遊子不相上下!


    看到這詭異的一幕,天遊子不驚反笑:“佩服佩服!抱月郎前輩手段高明,竟然能將自己的肉身製成蠱靈之體!隻是數千年困守於一具已經沒有了生命的肉身之中,當真值得嗎?”


    抱月郎嘴裏嘶嘶有聲,並不搭腔,但他雙目之中綠光閃爍,吞吐不已,官帽巨蛇和方泊雅靜則表現得越來越行動艱難,方泊雅靜眼中的迷茫之意也是越來越深。


    天遊子知道,作為一位靈蠱巫師,抱月郎雖然已經身化蠱靈,但他卻依舊保持了一個巫師的特性——其本體並沒有多大的攻擊力量,卻能夠操控身邊的人或者動物為自己所用。他生前最擅長控蛇,所以身具蛇巫靈蠱的方泊雅靜和官帽巨蛇自然就成了他的不二人選。


    而且,如果剛才方泊姐妹的說法真的成立,那麽,其實官帽巨蛇遠在蛇王墓的靈蠱本體本就是抱月郎所留,盡管現在方泊雅靜的護體蠱靈已經獨立,但是必然仍舊避免不了這種屬性上的天然克製。


    天遊子現在正處於一個極為微妙的時期,他不能動,而且不能等太長的時間——他用方泊靜的血液製作的蠱蟲畫墨如果不能盡快與畫中人結合,那麽要不了多久就會因能量流失而失去效用。


    眼看著方泊雅靜和官帽巨蛇就要在對方控製之下迷失了自己,而且他手中的圓球也在緩緩離開身體,漂浮著向天遊子麵前石桌上的《東王公夜宴圖》飄來,雖然不知道對方究竟要做什麽,但是從鬼畫瑟瑟的抖動中,天遊子卻非常清楚,一旦這圓球與鬼畫接觸,必定會產生某種難以收拾的後果——不管是鬼畫被毀壞還是收走,那麽他們這一行就算是徹底失敗了:陳半夜必將深陷其中生不如死,他們也再也完不成鬼靈鳳竹交給他們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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