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當真是危機四伏。天遊子他們這才明白,原來自從他們進入畫中的那一刻起,他們其實已經變成了畫中的一部分,想來如果此時有人站在畫外看,他們四個應該也隻是畫裏的幾個人物圖像而已,與那些舞姬並無多大區別。


    隻不過很嚴重的一點卻是:作為外來人的他們已經完全受製於鬼畫,但作為鬼畫畫靈的‘東王公’和‘西王母’卻似乎已經跳出了這種限製,不管這畫中世界怎麽改變,都不會影響到他們的力量和形體。看著那個叫做青鸞的婢女麵無表情地伸手抓過一個舞姬,像卷大餅一樣把她給卷起來遞到‘西王母’麵前,再看著西王母把這個被卷起來卻依舊在不停地抖動掙紮的舞姬一條條撕開,在麵前一個玉碗中蘸了一點調料,有滋有味地吃下肚去,然後還‘滋滋’有聲地喝了一口美酒,而坐在馬車上的‘東王公’呢,則伸手取出一支畫筆,在虛空中寥寥幾筆,一個相貌猙獰的鬼將立馬現出了身形。


    看到這裏,幾個人差點背過氣去:看這意思,這幾位畫靈是完全有能力改變這畫中的一切的。他們可以抹掉這裏的任何一種東西,也可以隨心所欲地製造出他們想要的任何一種東西。在這個空間之中,他們已經成為了絕對的主宰:毀滅還是創造、生存還是死亡、輪迴還是複製,全都在他們一念之間!


    天遊子他們一邊努力擺脫著那些紙人一般幾乎能夠做全方位扭曲能做出任何一種不可思議的高難動作的舞姬,一邊思索著脫困和反擊的辦法。然而,隨著青鸞動作的加快,周圍的舞姬逐漸全部換成了那種身材高大、魁梧猙獰的鬼差。這些鬼差不但身高體壯,而且一個個手裏拿著的兵器還非常另類:那居然是一把把三尺來長的大剪刀!


    這些大剪刀在鬼差手裏一張一合,‘哢哢’作響,背後是‘東王公’和‘西王母’不屑的冷笑聲,而自己的身體則是一捅就破的薄薄一層,對方這針對性之強,手段之惡毒,當真是令人不寒而栗。陳半夜忍不住出聲大叫:“娘的!翻臉不認人啊你們!威脅!這他娘的是赤果果的威脅!”


    因為身體形態變化的原因,方泊姐妹倆的動作倒更是如楊柳扶風般窈窕輕靈,她倆像蝴蝶一般從幾個鬼差剪刀開合之間穿過,方泊靜甚至還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你丟不丟人啊!不識字別亂說話!那是赤裸裸的威脅好不好?!你個笨蛋!裏邊還穿著炔錦衣呢!怕他們的剪刀幹嘛?!還有,你的摸金手甲呢?總不會也變成紙片了吧?!”


    這一下倒是提醒了這倆大男人。對啊!陳半夜有炔錦衣,水火不侵,刀槍不入,對方的大剪刀又能怎麽著他?再說了,他們的身體或許會受這鬼畫的影響,但是陳半夜的摸金手甲、天遊子的三柄法劍(五帝銅錢劍、八卦七星桃木劍、八卦七星太陽短劍)卻絕對不會也變成紙片!兩個人反應極快,方泊靜話音剛落,兩人已經在同一時間展開了反擊。隻不過他倆的這種反擊看起來相當可笑:因為他們的整個身體都已經變得其薄如紙,所以當他們把兵器取出來的時候,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居然很難支撐兵器的重量了。兩個人順勢撲倒,貼著地麵向周圍的鬼差們發動了攻擊。


    這一來變起頃刻,恐怕就連座上的所謂‘東王公’和‘西王母’也沒有料到,被他們兩人劍削甲刺,刹那間連傷十餘名鬼差。這些鬼差一旦被傷,往往就會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迅速幹癟,然後變成一個個形態各異的圖像貼合在地麵上不再動彈。


    而就在這個空檔之中,方泊姐妹倆已經衝出了鬼差的包圍,方泊靜被青鸞攔住,突然化作一隻渾身青色羽毛的大鳥,向著她撲擊過來。而到了這種關鍵時刻,方泊靜體內的符文狐靈總算是大發慈悲顯出了身形,一隻毛茸茸的九尾白狐虛影籠罩在方泊靜身上,光是憑借著那九條毛茸茸的大尾巴此去彼來,居然就已經跟青鸞鬥了個旗鼓相當。


    離得近了,方泊雅靜這才發現,原來那‘西王母’和‘東王公’之所以一直呆在原地未動,竟然是因為......因為這兩位畫靈都沒有腿!或者說,是因為當初畫者或是有心,或是無意,也或者是為了整幅畫作的整體布局的需要,所以並沒有給這兩位重要人物畫上雙腿雙腳——西王母的下半部身體被遮擋在幾案之下,所以空空如也,而東王公的下半身則被馬車上的一扇半開的門擋住,同樣是一無所有!


    這就有點怪了。按理說,國畫講究的就是意在畫外、講究的就是傳神,有時候畫者雖然並沒有將某種東西完整畫出來,但是筆意延伸,卻往往能給人一個完美無缺的形象,這些畫靈在畫中數千上萬年之久,就算隻是憑借自身意念的延展凝聚,應該也能夠為自己塑造一個完整的形象了,但是為什麽卻是這樣一種結果?難道,這裏邊還有另外一種力量在製約他們嗎?


    而且,現在方泊雅靜還發現了另外兩件事:一、隨著自己距離這兩位畫靈越來越近,自己的身體竟逐漸擺脫了那種平麵的形態,開始變得玲瓏浮凸起來,也就是說她在迅速恢複正常!第二,所謂的西王母和東王公之間好像有某種看不到的聯係:西王母每吃下一個舞姬,東王公才能再畫出一個鬼差,兩兩相對,不多不少,這好像也說明了一個問題:其實這個空間中每一樣東西的數量是固定的,隻能轉換形態,卻不能憑空增加。而最讓方泊雅靜感覺驚訝的是,原來這種畫中人物的形態轉換的本質竟然是一種蠱靈的轉變,也就是說,眼前的西王母和東王公,實際上是兩個蠱靈形態的轉換機器!


    難怪剛才在經過那些鬼差和舞姬身邊時,她心裏有種極為熟悉的感覺!看著方泊雅靜逐漸逼近且正在迅速恢複正常的身體,東王公和西王母臉上都露出了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看來他們也實在是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溫婉可人的年輕女子竟然會有如此膽識。


    紫氣氤氳中,方泊雅靜身體周圍忽然出現了一條碩大無朋的巨蛇,巨大的蛇頭淩空作勢,竟然一下子壓製住了兩個畫靈的氣焰!然而,就在方泊雅靜正要指揮官帽巨蛇發動攻擊的時候,原本坐在地毯上一動不動的西王母忽然‘咯咯’一笑,竟然一下子翻身坐到了身旁的那頭九彩鳳凰背上!


    一直昏昏欲睡的九彩鳳凰驀地抬頭發出一聲嘹亮的長鳴,雙翅一展憑空飛起,以君臨天下般俯視的姿態懸浮在了官帽巨蛇頭頂。自來鳳凰乃是鳥中之王,其地位還遠在朱雀、大鵬、孔雀、青鳥甚至是邪鳥之王鷫鸘之上,而猛禽向來就是蛇類的天敵,九彩鳳凰這一發動,頓時又將官帽巨蛇的氣勢完全壓製了下去。方泊雅靜與官帽巨蛇意念相通,這一來也立刻感受到了一種難以克製的凜懼之意。


    與此同時,馬車上的東王公忽然一聲嗬斥,車轅之下的暗影裏忽然鑽出了一個車夫模樣的人,此人一身短衣,束發紋身,形容彪悍,他翻身跨上車轅,手一揚一聲清脆的鞭響,原本呆若木石的八匹駿馬忽然活了過來,一個個仰頭擺尾、刨蹄長嘶,那輛豪華之極的馬車勢若奔雷,竟然一下子從方泊雅靜身邊掠過,從大殿中央直接向陳半夜和天遊子那邊衝了過去!


    方泊雅靜家學淵源,這幾年跟天遊子在一起又惡補了不少道家知識,對於東王公前身周穆王和西王母的故事知道不少。據史料記載,當年,穆天子以擅長製造的造父為車夫,以諸侯進獻的八駿神馬(驊騮、騄駬、玉驄、駢驥、烏騅、赤兔、黃驂、白犧)為禦駕,西征而去。一路征討,抵達昆侖之丘。西王母出來阻止他,請他觀黃帝之宮,迎他上瑤池,設宴款待,兩人詩歌相和。史記則說穆天子“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西王母迴訪,穆王在昭宮款待西王母。據現代學者考證,周穆王西遊之地應是裏海、黑海之間的曠原,這是中國與西域進行交流的最早史料記載。不用說,那位威猛無鑄的車夫,則必是周穆王駕下的造父無疑了。


    凡是有關美女的傳說,就少不了緋聞,西王母雖說貴為天仙,也逃不了這一鐵律,更何況她有著失敗的婚姻。黃帝時代若幹年後的夏朝,一個叫後羿的蓋世英雄來到了昆侖山,他和王母發生了什麽故事,一直沒見到記載,但可以肯定的是,後羿是帶著不死藥下山的。西王母為什麽要後羿不死?這個問題大家不妨考慮考慮。但可惜的是,後羿沒吃上不死藥,死於非命,枉費了王母的一番苦心。


    遠古時期道路不通,昆侖山地區自然環境惡劣,人煙罕至,後羿之後的千百年間,一直沒有凡人上山。突然有一天,一個白馬王子出現在了王母眼前,他就是周穆王,中國古代最著名的自駕車旅行愛好者。周穆王風流瀟灑,見多識廣,愛江山更愛美人,聽說西王母是絕代美女,所以特來拜訪。據《穆天子傳》記載,周穆王贈西王母以白圭玄璧,兩人同遊瑤池,言談甚歡。周穆王還在山上立了塊碑,上刻“西王母之山”幾個字。上古之時,相當於人類的童年時期,人心純樸,喜歡直抒胸臆,從周穆王這塊碑上,我們仿佛看到了現代小屁孩在電線杆子上塗寫“xxx我愛你”的身影。分別之日,西王母和周穆王深情對唱。西王母唱道:“白雲在天,山陵自出,道裏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複來。”由於漢語的演變,古代的通俗唱法在現代人眼裏成了拗口的文言文,但愛情這個東西,古今中外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用現代的情歌就可以很好地詮釋西王母的歌詞,那就是:“跑馬溜溜的山上,幾朵溜溜的雲呦;莫說青山多障礙,萬水千山總是情;今日離別後,何日君再來?“麵對西王母的深情,周穆王唱道:“予歸東土,和治諸夏,萬民平均,吾顧見汝,比及三年,將複而野。”意思是說,我的任務是團結諸夏部族,治理萬民,等這一切安排好了迴來見你,大概要三年吧。這歌唱得冠冕堂皇,其實不過拿國家和人民當擋箭牌——誰不知道周穆王是有名的浪子,駕著馬車一年到頭到處自助遊呢?換今天的歌詞,這段就象《大約在冬季》:“你問我何時歸故裏,我也輕聲問自己。不是在此時不知在何時,我想大約會是在冬季。”——誰知道是那年冬季?果然,周穆王玩弄了西王母的感情,到死也沒再來過昆侖山,給西王母的心靈留下了一個難以愈合的傷口。不過,後來周穆王鬼修功成,入主陰界,也總算延續了兩人之間的這段情感,這幅《東王公夜宴圖》,也算是他們之間一個凝固了的情感片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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