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就算天遊子再怎麽性情沉穩,也頓時亂了陣腳。不要說陳半夜跟他自小一起長大,情同骨肉,就算是方泊靜對他來說也已經可以稱得上是骨肉相連的親人,他們倆這麽先後消失,讓他怎麽能夠冷靜的下來?


    他也顧不得再去準備什麽,邁步上前,便要向失魂引中追去。好在此時還有一個方泊雅靜在,她雖然也憂心於自己的妹妹,但女子細膩,她又自小生活在蛇王墓那樣一個與世隔絕的地底空間之中,與百鬼為伴,以蛇蠱為鄰,其心誌早已被淬煉得柔韌無比,就算是遇到這種情況也仍舊能夠保持相對的冷靜。


    她一把將天遊子拉住,細聲細氣卻又不容置疑地說道:“天居,你別慌。現在咱們幾個人中,隻有你身上的道法才能夠真正與這天墓絕地之中隱藏的那些妖邪相抗衡,要是你這裏亂了,那小靜和陳大哥可就真的危險了。”


    天遊子心裏著急,說話就有點口不擇言:“雅靜,你當然不著急了,半夜他又不是......”


    說到這裏他馬上意識到自己失言,馬上打住了話頭,但一張臉上雖有愧疚,但焦急之意依舊是溢於言表。


    方泊雅靜微微一愣,隨即釋然。善解人意如她,又豈不知此時的天遊子關心則亂?她輕輕一咬嘴唇,低聲說了一句:“天居,你不要這麽說,小靜不是也進去了嗎?我也知道你心裏著急,但急則生亂,你不知道嗎?”


    宛若細雨春風,方泊雅靜的款款溫柔終於讓天遊子鎮定了下來。方泊雅靜接著又說:“天居,你放心,小靜和陳大哥肯定不會有事。你想啊!咱們是怎麽來到這裏的?如果不是花姑、鳳竹鬼靈還有魯殤王的促成,咱們現在或許還在京城呆著呢!這幾個人都是大能之人,既然他們讓咱們來替他們完成夙願,那就肯定是對這個地方了解頗深,如果不是認定咱們能抵禦這裏的危險,他們又怎麽會將這麽重要的任務托付給咱們?更何況小靜身上有符文狐靈在,有鳳竹鬼靈的神識在,陳大哥身上又有炔錦衣護體,就算他們不能破解所有危機,自保應該還是沒什麽問題的。所以咱們當務之急不是去找他們,而是在保證自身安危的前提下進入天墓絕地。我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隻要咱們也進去了,就一定會在某個地方與他們會合,你說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


    天遊子如夢初醒,他有些慚愧地抬手拍拍額頭,然後伸手拉住方泊雅靜的小手,輕輕摩挲了兩下,也不再說話,他忽然解開身上那件九宮八卦的道袍,不由分說將方泊雅靜包裹了進去。由於是在山中探險,所以兩人身上所穿的衣服並不是太多,他這麽一來,兩人之間就隻隔了一層薄薄的衣衫,肌膚的觸感頓時透體而出。兩個人雖然一直彼此心屬,卻從未有過如此親近,方泊雅靜俏臉緋紅,身體隻是微微掙紮了一下,接著便伏在他的胸前不動了。


    其實此時天遊子心中也是微微蕩漾,隻不過眼下情勢危急,可不是繾綣纏綿的時候。他努力穩住心神,用絲絛在兩人腰部一勒,還順手打了一個結結實實的死結,兩個人這就算是連成了一體。


    以方泊雅靜的冰雪聰明和她對於天遊子的了解,她當然不會認為天遊子在這種情況下還會對她有什麽不良企圖,隻不過青年男女血氣方剛,這一肌膚相接,身體上自然而然便會有所反應。天遊子本身又何嚐不是如此?他一邊默念清心咒一邊努力將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地方,發燙的身體終於漸漸冷卻了下來。


    原來他也知道,如果一旦進入失魂引,那麽隱藏其中的無數平行空間瞬間相互連通,在那種失魂狀態之下,每個人都有可能會在自身欲念引導之下分別進入不同的空間、遭遇不同的危險。而要想對抗這種欲念的引導,唯一的辦法就是將所有人都用物理方式固定在一起,這樣隻要有其中一個還能夠保持心神不亂,或許就能帶領著其他人穿過空間亂流,到達彼岸。


    隻可惜他這個方法雖然聽起來可行,但是還沒等實施呢,陳半夜和方泊靜已經先後出事。現在隻剩下了他們兩個,這個辦法實施起來倒是簡單方便了許多。天遊子自忖道心清明,在四個人中應該是心智最為堅定的一個,所以他當仁不讓地是想靠自己帶領他們闖過失魂引,現在隻剩下了他們兩個,這個任務更是沒有了商榷的餘地。


    他用一張凝神符擋住方泊雅靜的眉心印堂和雙眼,然後又連續默念了數遍清心神咒,這才長吸了一口氣,與陳半夜他們一樣緩步上前,在那顆轉瞬間變得幾乎完全透明的、裏邊不時變換著不同年代不同場景的巨大心髒前站住,然後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去,就在他的手掌剛剛接觸到心髒表麵的時候,眼前紅光蕩漾,如水,瞬間將他們淹沒。


    一個奇幻的世界在天遊子麵前緩緩鋪展開來。


    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座不知名的高山之巔,周圍霧海橫流,徜徉來去,霧氣中若隱若現,布滿了大大小小若遠若近的山頭。這些山頭看似離得挺遠,但每一座山頭上的景象卻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天遊子遊目四顧,這才逐漸發覺,其實這些山頭之上,每一座都代表了自己曾經生活過的一個時間段、一些或許已經淡忘、或許早已刻骨銘心的人和事。腳下的路四通八達,很顯然每一條路都能通往一段過往。隻不過這些路全都淹沒在腳下濃重的霧靄之中,中間隱藏著些什麽卻是不得而知。


    他正在猶豫不決地四下觀望,卻見一陣急驟的山風吹來,霧氣激蕩,那些山頭居然像是漂浮在海上的冰山一樣,猛地旋轉著向自己靠攏了過來。


    無數過往在眼前此去彼來,就在天遊子感覺頭暈目眩又百感交集的時候,突然發現陳半夜和方泊靜竟然就在距離自己不遠的一座小山上。他心中一動,當此之時,道心清明如他,當然知道過往的一切都已是虛幻,隻有現在,才是最真實也最應該去關注的。


    那座小山風景秀美,一帶溪流從山頂上蜿蜒而下,穿過叢林、草坡,從一處高約百米的斷崖上飛流直下。風過處,小小的瀑布如霧如煙隨風飄搖,輕輕飄灑在下邊的一個小小的石潭裏。石潭四周是一片綿延無際的紫竹林,石潭中的水清亮見底,從一條五彩斑斕的鵝卵石小道旁‘汩汩’流淌而出,穿過紫竹林,漸漸地消失在了渺渺茫茫的霧氣之中,乍一看去,直如仙境一般。而此時的陳半夜和方泊靜顯然已經和好,兩個人手拉手肩並肩,有說有笑地站在小石潭前的幾塊巨大的岩石之上,衣袂飄飛指點江山,當真像是一對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仙侶。


    不知道為什麽,那座小山上的景色一落到天遊子眼裏,他竟然馬上覺得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好像是不知道在什麽時候真的去過這個地方一樣。不過他也知道,自己此時實際上是身處於‘失魂引’之中,眼前的一切應該都是幻境,並非是真實存在的東西。‘失魂引’之所以會將這幅場景特意展現給他看,那一定是因為這裏邊有他潛意識中非常關注的東西在。


    所以他並沒有著急去探究對麵的真相,而是沉住了氣繼續觀看接下來的變化。果然,就在陳半夜和方泊靜你儂我儂逐漸情濃的時候,小山背後的濃霧之中忽然又慢慢地冒出了兩座連在一起的大山——形如雙乳、如黛如煙,一條大江橫亙期間。江上孤帆點點,漁歌陣陣,從遙遠的虛空之間如絲如縷地飄搖而來,讓人聞之而頓生出世之感。


    天遊子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了兩個人——鬼靈鳳竹和她同樣身為鬼靈的丈夫——越國箭神陳音。如同現代電影裏的畫外音,天遊子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陣清越淒婉聽起來頗為熟悉的歌聲:“月下竹花風,清秋萬裏明,長發及腰鏡花紅,無風三尺浪,隔岸聽濤聲。深閨不忍聽,絲弦不了情。妾意遙鍾天山雪,弓開如滿月,伴我踏沙行。雨霏霏、雪如席,不念鄉關人何在,萬裏歸來,香車渺渺,牆內春花卻凋零......”


    這是他曾經在泊壽縣莽原皮子山的地宮之中所聽到過的、鬼靈鳳竹的歌聲!而且,這歌聲雖然縹緲,但不大一會天遊子就已經看出,歌聲的來源正是小山瀑布之下的那座石潭,它是從陳半夜和方泊靜背後的瀑布後邊傳出來的!


    難道說......這裏居然就是鬼靈鳳竹一直魂牽夢縈的家鄉——古越國、雙乳峰、桃花林、紫竹風?!


    又是一陣山風吹來,飄渺的霧嵐如紗,從紫竹林裏蔓延而過,等到小山、石潭、瀑布再現的時候,天遊子赫然發現站在那裏的陳半夜和方泊靜已經完全改變了模樣。陳半夜一身皮甲,肩背長弓,腰挎箭壺、機弩和長刀,臉上是一副說不出的彪悍、自信、意氣風發的姿態,大有天下雖大,舍我其誰的氣概;而他身邊的方泊靜則換上了一襲飄逸的白色長衫,長發及腰,頭上戴了一個紫竹和野花編就的花環。她腰佩長劍,神情恬適,白衣飄飛之間,宛若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白衣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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