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剛剛走出房間,那麵沉入地底的牆壁便又開始無聲地升起,隻是一眨眼間,他們背後便又是一麵光滑的石壁。陳半夜拿著手裏的一條登山繩搖頭苦笑,本來他還想係一條繩索,好在下去的時候有所借力,也算是多一重保險,畢竟下邊的這條古棧道隻是以油竹搭建而成,雖然從上邊這一段看起來還算結實,但數千年風雨之後,誰又能保證下邊隱藏在濃霧中的段落不會腐朽?再說,這裏既然號稱殺馬道,連當年的張道陵都無法輕易度過,那可見下邊的路肯定不會多麽平坦。


    然而這一來,不但這麵牆壁上滑不留手,周圍十幾丈之內也幾乎是寸草不生,而且最令人頭疼的是,他們一出大殿,就隻能踏上這條狹窄的棧道,因為那大殿的後牆與懸崖邊緣隻有一腳的距離,想要沿著牆壁往兩旁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看來看去,發現根本無處拴係繩索,而且棧道剛開始這段看起來還算結實平緩,於是想想也就算了——憑他們的身手,隻要小心些,總不至於從棧道上掉下去吧?


    棧道邊沿沒有護欄,外邊便是深不可測濃霧籠罩的無底深穀。好在腳下的棧道雖然長年累月浸潤在潮濕的霧氣之中,但不知為什麽卻相對比較幹燥,沒有青苔,也沒有腐朽的跡象,腳踩上去發出一聲聲細微的‘咯吱’聲,輕輕顫動。


    濃重的霧氣水一般湧來,眨眼間已經淹沒了他們來時的路,不知道為什麽,四個人總覺得這濃重的霧氣之中隱藏著一些什麽,似乎近在咫尺,又好像是遙不可及,又或者說是這裏邊隱藏著某種速度極快的東西,正窺視著他們,在濃霧的遮掩下倏去倏來,正在尋找著他們的破綻和攻擊的機會。


    越往下走,棧道的坡度就開始變得大了起來,油竹這種東西雖然堅韌耐久,但也有個毛病——滑。剛開始坡度平緩還好說,這時候坡度一大,眾人的腳底下頓時變得艱難起來。而且這時候上邊的天光已經完全被濃霧所阻擋,雖然四個人手拉手慢慢前行,但依然很難看清彼此的麵目。加上身邊霧氣之中那種若隱若現的危險,四個人心裏都是如墜重鉛,沉甸甸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感覺中仿佛下行了有百來米的樣子吧,四個人已經是汗流浹背,疲憊不堪,後邊的陳半夜忍耐不住,忽然開口罵了一句:“娘的,這裏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這哪裏像是仙路啊?分明就是鬼道嘛!”


    他這一聲突如其來,周圍又靜得嚇人,其他三人竟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方泊靜腳下一軟,竟是差點滑倒。她嬌嗔地使勁掐了陳半夜的手一把,正要說話,卻又一下子愣住了。因為陳半夜的聲音剛一發出,馬上就像被什麽東西給吸走了一般,每個音節都被截走了一半。如果不是大家都熟悉陳半夜的語言習慣,幾乎都很難聽明白他是在說什麽。


    這種情形委實有些瘮人,走在前邊的天遊子本能地便停了下來。他知道,像這種深穀大澗之中,尤其是在這種異常寂靜的情形之下,一旦有聲音發出,往往會異常清晰且傳得極遠,而且一般情況之下還會出現迴聲。像這種聲音一發出就被吸走的情況,一般隻會特定的環境中才會出現——比如磁場極不穩定的那種古墓裏。


    但是不管怎麽說,這個地方好像也不應該出現這種情形。這條棧道所處之地乃是懸崖之下,應該是屬於一道極為狹長寬闊的天然裂隙,就算這裏會有一些陰魂存在能夠影響磁場,由於這種影響所需要輻射的範圍太廣,應該也不會造成如此明顯的反應。天遊子念頭急轉,忽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如果非要將這種反應向陰靈磁場上靠的話,那就隻有一種可能:這條不知其深的幽穀之中,必然存在著一個龐大到匪夷所思的積屍地!


    像這種常年不見日光的極陰之地,如果有數量龐大的屍骨留存,充沛的地煞之氣滋養之下,不但那些屍骨極易發生屍變化妖,就連那些困守此處的遊魂野鬼,也會在地煞滋養下變得越來越強。漫長的歲月流逝之下,這些陰魂靠吞噬同類而存活,能夠留下來的,必然是其中的精華部分,而對於侵入此處的人類來說,這就不是什麽好事了。


    有時候的確是這樣,你心裏越是畏懼什麽,什麽東西就會不期而至,忽然出現了。就在天遊子嘴裏一聲‘小心’還沒有落地的時候,突聽後邊的陳半夜一聲驚叫:“他娘的,那是什麽東西?!”


    幾乎隻是一刹那間,他們前後左右翻滾的濃霧之中,便已經布滿了一對對綠瑩瑩爍爍放光的眼睛,兒而且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向他們逼近著。


    棧道之外便是虛空,有什麽東西能夠踏虛空如平地?這些眼睛裏放射著極其邪惡的光芒,似人非人,似獸非獸,而且還攜帶著極為濃重的陰冷氣息,那絕對不是什麽善類。


    按理說,天遊子一身道法,又有法器護身,而陳半夜雖然失去了發丘天官印,但卻仍有摸金手甲,還多了一身‘炔錦衣’,方泊姐妹更是有護身本命蠱在身,應該不會對一般的妖邪鬼祟有所懼怕。然而此時他們所處的方位極為尷尬,在這條狹窄溜滑的棧道上,想站穩已經是異常艱難,如果再發生打鬥,那簡直就是自尋死路。而且,這突然出現的東西數量眾多,還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麽東西,具備什麽邪惡的能力,連敵人的虛實都搞不清楚,這仗可怎麽打?!


    危急之中,天遊子一個劍指抵在額頭之上,天目頓開。眼前的濃霧一下子變得若有若無,一切忽然變得清晰起來。虛空中,無數人形的影子正挨挨擠擠地從四麵八方飄來,而下方的幽暗中,仍有不少這種人影或者獸影正在向上湧動著,如過江之鯽,簡直數不勝數。


    那些獸影倒是沒多少特別,但那些人影卻非常奇怪。他們雖然是在虛空中漂浮,卻一個個全是四肢著地,屁股撅起的樣子,而且渾身上下不著寸縷,皮膚上生滿了一道道黑褐色的條紋,滿口獠牙,麵目猙獰,尤其讓人匪夷所思的是,這些人影屁股上竟然無一例外地撅著一條長長的尾巴!


    “虎倀!”天遊子低聲驚唿,旁邊三人也是猛吃一驚。


    那麽或許有人就會問了,‘虎倀’?那是什麽東西?想來大部分人都應該聽說過一個成語——為虎作倀,也就是替壞人做幫兇的意思。這句成語是怎麽來的呢?它來自於一種民間傳說。


    眾所周知,老虎這種東西作為獸中之王,無疑是極為兇猛的,而且它往往還頗具靈性甚至是神性。‘雲從龍,風從虎’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一種動物,它能引動天象變化,你說它所具備的能力和靈性到底有多大?


    老虎會吃人,想來這一點任何人都不會否認,而且這也是一種常識。隻不過大多數人所不知道的一點是:老虎不但會吃人,而且還會將被它所吃掉的人或者野獸的魂魄中的識神或者叫做天魂給拘禁到自己體內,然後驅使那些沒有了自主意識的魂魄去迷惑其他人或獸,送到嘴邊讓它享用。而這種被老虎拘禁了天魂供其驅使的鬼魂,便是所謂的虎倀了,這就是‘為虎作倀’這個成語的由來。


    老虎這種動物數量不多,絕大多數又都生活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接觸人類的機會並不多,所以這種人類虎倀形成的機會並不多,造成的危害也就沒那麽大,一般人都很少會聽說有這種東西的存在。但這東西少歸少,卻不代表沒有。比如《水滸傳》中武鬆打虎那一節,按照一般人的理解,那就是因為武鬆喝醉了酒裝逼,所以才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但在道家之人眼裏卻不是這樣,當時的武鬆,其實就是受了虎倀的迷惑,這才會那麽做。隻不過因為武鬆的功夫太好,不但把老虎給打死了,而且還順帶著釋放了它體內拘禁的虎倀天魂,讓那些虎倀重新恢複了自我意識而再入輪迴,這也算是做了一件莫大的功德,所以武鬆雖然一生殺人無算,卻仍舊得以善終。


    閑話少說。


    一旦確定了自己麵對的這些東西乃是虎倀,天遊子反而一下子冷靜了下來。因為他心裏非常清楚,虎倀這種東西雖然邪惡,卻一般不具備物理攻擊能力,它們攻擊人的方式大多跟一般的鬼魂一樣——衝身。隻要讓它衝身成功,它就能控製人的行為意識,或是讓人蹈崖而死,屍身落入野獸之口,或者幹脆像對付武鬆一樣,將其引到自己的宿主——吃掉自己的那隻老虎跟前,讓老虎殺死並吃掉他,然後毫無疑問地變成自己的同類,另一隻虎倀。


    但是在這詭譎莫名的殺馬道上,這些虎倀的出現卻透著一股莫名的意味。什麽樣的猛虎能夠在這樣人跡罕至的地方殺死這麽多人,聚集這麽多虎倀為自己所用?它們,真的就和一般的虎倀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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