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方泊雅靜。


    從她吞下蟒妖內丹的那一刻起,就不知不覺地墜入了一個如真似幻的夢境。恍惚中,她似乎身處於一個幽暗狹小卻又舒適溫暖的包裹之中,在她的身邊,有一個跟她一樣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正在甜甜地酣睡,雖然看不見自己的樣子,但她卻下意識地知道,眼前這個小女孩幾乎就是她的翻版。她的意識一片混沌,卻對這個小女孩充滿了本能的憐惜和親近感。


    世界是混沌的,意識是混沌的,時光也是混沌的,方泊雅靜時而陷入睡眠,時而無意識地去和身邊的這個小女孩互相觸摸對方滑膩的肌膚,因為無意識,所以也就無憂無慮。


    然而,突然間有那麽一天,方泊雅靜所處的這個世界忽然莫名其妙地開始了一陣急劇的翻轉,而且與此同時,一陣陣對她來說頗為巨大的收縮之力從四周傳來,讓她產生了一種難言的恐慌。她本能地將身邊的小女孩抱在懷裏,是在保護她嗎?她不知道,她隻是本能地不願意讓那種擠壓和混亂傳遞到小女孩的身上。


    就在這時,周圍的黑暗中似乎憑空出現了許許多多奇形怪狀的人影,這些人影無一例外地渾身是血,甚至他們剛剛出現的時候,有絕大多數都是用手提著自己的頭顱。方泊雅靜不知道害怕,她隻是覺得那些人的樣子很奇怪,而且還有點惡心,然而奇怪的是,除了這些感覺之外,在她心裏還有一種潛意識的親近感。


    不但如此,那些人影剛出現的時候一個個表情扭曲,張著嘴發出一陣陣無聲的怒吼,顯得痛苦而又猙獰,就仿佛要把這兩個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兒一把撕碎吞下肚去一般。然而一旦離得近了,兩個小人兒身上忽然發出了一抹柔和的白光,光線到處,那些人影如沐春風,刹那間渾身血汙消融,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柔和起來。


    他們一個個忙不迭地將手裏的頭顱舉起來放到脖頸上裝好,用一種特別慈愛還摻雜著好奇的目光審視著她們,一個個交頭接耳,不知道在說著什麽。方泊雅靜早已忘記了他們剛才那種猙獰可怖的樣子,居然放開懷裏的小女孩向那些人爬了過去。而她懷裏的小女孩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睡了過去。


    那些人見到她那天真無邪的樣子,一個個顯得開心無比卻又有些手足無措,好像很想抱抱她,卻又不知道為什麽不敢來抱她的樣子,一個個畏畏縮縮你推我搡,顯得異常滑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些人的身後忽然冒出了一顆巨大的頭顱,一張大嘴,一對相對而言小而圓的眼珠子,一條前端分叉又細又長的舌頭伸伸縮縮,頭頂上還戴著一頂奇怪的帽子。


    方泊雅靜並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卻能感覺得到那個東西在衝著她微笑——沒錯,那顆頭顱的麵部肌肉幾乎沒有什麽變化,但方泊雅靜卻能夠感覺得到它在笑,而且還是一種慈和的、讓她非常安心的笑。


    它要做什麽?在方泊雅靜茫然而純淨的眼神注視下,那顆頭顱大嘴張開,擁擠在她周圍的那些人頓時安靜了下來。似乎那張張開的大嘴就是一種信號,或者說是一種命令一樣,那些人雖然看起來並不太情願,卻又很順從地一個緊接著一個地向那張大嘴裏邊走了進去。


    大嘴後邊仿佛有一個深邃無比的巨大空間,那麽多的人依次魚貫而入隨即消失,竟像是永遠填不滿的樣子。許久之後,剛才還擁擠熱鬧的世界重新又變得寂寞而又冷清,除了耳邊不時傳來的小女孩那沉穩悠長的唿吸聲和偶爾的囈語之外,就隻剩下了那張大嘴深處許多人竊竊自語和雜亂輕忽的腳步聲。


    那顆頭顱一直張著嘴不動,臉上也一直保持著那種隻存在於感覺中的笑容。那條開叉的舌頭時不時在她臉上身上輕輕拂過,溫潤潮濕,有著一種讓她難以抗拒的溫柔的觸感。


    那張張開的嘴是一種邀請嗎?或是一種無聲的誘惑?總之方泊雅靜下意識地離開了小女孩身邊,慢慢地爬了過去。小女孩不需要她保護了嗎?她不知道。她隻知道慢慢地往前爬,爬進了一條沒有光的隧道,爬進了一個宿命的世界,一段從此不見天日的光陰。


    等她迴過頭來的時候,身後的世界已經消失,那個陪伴了她很久的小女孩也不見了。她慢慢地睡了過去,然後,她就把以前的世界忘記了,或者是說,有一種無形的力量,一堵看不見的牆,悄無聲息地阻斷了她的以前和現在。


    她不覺得悶,因為這裏有許多腦袋可以隨便拿下來再安上去的人總在陪伴著她,教她說話,陪她玩耍,牽著她的手教她走路,給她講一些無聲卻總能馬上印在腦海裏的故事,餓了的時候,那些人就會隨手從身上掏出一條蜿蜒扭動的蟲子,一種同樣長了一顆戴著帽子的小蟲子給她塞在嘴裏。


    她就這麽吃著這種小蟲子一天天長大,而那些小蟲子也慢慢地融入了她的軀體和血脈,以至於她漸漸分不清,自己到底應該是跟那些沒有腦袋也能到處亂跑的人影是同類呢?還是自己就是一條帶著帽子的大蟲子?因為隨著身體的逐漸長大,她幾乎能夠非常清晰地感覺得到,在自己這個與那些人影相似的軀體之中,其實生活著一條長大了的蟲子——它和她一體共生,不分彼此,每天睡著了之後,她會在睡夢裏縮進自己的身體,在那條大蟲子輕柔的纏繞之下玩耍嬉戲,就像當初在另一個世界裏時,她和那個消失了的小女孩一樣相處。以至於後來她真的長大了,知道那是一條蛇的時候,也沒有感覺到一丁點的害怕——那隻是另外一個自己而已。


    很多時候,方泊雅靜會將那條蛇當成自己的小弟弟,一個需要她保護的小弟弟。因為她可以在醒來的時候麵對外麵的世界,而那條蛇卻隻能蜷縮在她意識深處的某個角落忍受孤獨。那條蛇沒有告訴她,但她卻本能地知道它離不開自己的身體,因為它隻是一團虛幻的影子。它在渴盼著長大,渴盼著擁有自己的身體。而這一點,除了方泊雅靜之外,似乎沒有誰能夠幫助它實現。


    這是她的使命,如果不能完成,她小小的身體將逐漸不能容納逐漸長大的蛇弟弟,更不能滿足它日漸變大的食量。她已經隱隱地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慌,每次在睡夢裏麵對蛇弟弟那日趨龐大的身軀和大嘴的時候,她總會在想:會不會有那麽一天,這個溫馴的蛇弟弟會突然間因為饑不擇食而吃掉自己,從而獨占自己的身體?到那個時候,自己還是自己嗎?不管怎樣她都知道,自己已經漸漸地從一個守護者的角色變成了一個被守護者,而且隨時都有可能被自己的這個守護者所吞噬!


    她要找到一種東西一次性填飽蛇弟弟那幾乎是無底的肚子,或者是給它找到一個化出實體的契機或是軀殼。她在這個黑暗的、沒有邊際的世界裏漫遊,尋找,直到眼前出現了一點光亮,隨即就有一條身軀龐大的紫花巨蟒被一隻手從那點亮光裏丟了進來。


    沒有任何一點懼怕和猶豫,她馬上撲了過去。因為在她看來那並不是一條吃人的冷血怪獸,而是食物,是能量,更是她的蛇弟弟最適合居住的一座會移動的房子!


    所有的無頭怪人都蜂擁而來,興奮得就像碰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盛大節日。那條氣勢洶洶的紫花大蟒在眾人七手八腳的揉搓下眨眼間就變成了一根色彩斑斕又細又長的麵條,她把它抓在手裏,慢慢地、慢慢地吞了下去。


    她吃得很飽,也很累,於是慢慢地睡了過去。她的蛇弟弟不再虛幻,而是披上了一層紫色的外衣,一身鱗甲宛然、扭動間鏗然有聲的鎧甲!


    仿佛有一隻手在輕輕地撫摸著她,動作輕柔,卻又充滿著一種令她心醉的特殊氣息,是她的蛇弟弟嗎?她很累,隻想就這麽永遠躺在這個人的懷裏。


    懷裏?!方泊雅靜猛地睜開雙眼,麵前是一座陌生的房子,有刺目的光從窗口中透入,一張微笑著的陌生麵龐隨即映入眼簾,而在她身邊,還躺著另外一個仍在熟睡的女子!


    “你是誰?!”方泊雅靜猛地坐起身來,卻又被渾身的酸疼痛得一下子倒了下去。


    無視她的驚恐和敵意,那個男子輕柔卻又堅定地握住她的手,臉上的笑容宛若春風:“你醒了?別著急,一會你就能想起來了,我是張天居!”


    方泊雅靜還要掙紮,卻聽那男子背後忽然又傳來另外一個似乎很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男聲:“臭句號!你他媽做的好事!雅靜妹妹都不認識你了!還有俺的小靜哪!她......她待會醒了,會不會也把我給忘了?!”


    不知道為什麽,一聽到這個粗野的聲音,方泊雅靜居然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她不再掙紮,任由麵前的男子握著自己的手,有些遲疑地問道:“張天居?臭句號?我不記得啊!這裏......這是哪兒?我......我怎麽會來這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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