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老太太已經端上了一籠屜金黃的玉米餅子,一鍋香氣四溢的玉米粥,甚至還有一大盤拌上了蔥絲和青椒的香椿芽鹹菜。這種飯菜對於方泊姐妹來說倒是沒什麽,但一直生活在大城市裏的天遊子和陳半夜卻看得食指大動,胃口大開。


    反正兩個人早已打定了主意等臨走的時候給這對老夫妻多留點錢,所以也不客氣,兩個人一口玉米餅就一口鹹菜,時不時還仰脖灌上一口黏糊糊香噴噴的玉米粥,吃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兩個女孩子吃得秀氣,一邊吃一邊催促老頭繼續講故事。


    老頭可能是年紀大了,加上心中有事,所以吃了幾口就不吃了,繼續講。


    自從兩個兒子死了之後,村裏那些善良的村民終於爆發了出來。他們多少輩子生活在這個地方,雖然大都沒什麽文化,但卻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尊老愛幼。他們之所以會對母老虎以前的行徑選擇忍讓,那隻不過是因為他們也都明白石三炮那人能娶到個媳婦確實不容易,能將就過就過吧,寧拆三座廟,不破一樁婚嘛!人這一輩子,誰還能不受點委屈?


    但是隨著老太太和她兩個孫子的先後死亡,而且還都是那種讓人心寒的非正常死亡,村裏人對母老虎積攢已久的不滿可就再也憋不住了。要知道越是那些思想單純簡單的人,他們表達愛和恨的方式也就越直接。石香村的村民也是這樣。


    如果是一般的情況,村裏有人遭遇不幸時,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們是一定會同情心泛濫,時不時地主動上門安慰的。然而母老虎的兩個兒子死了,村裏人雖然也未免掬一捧心酸之淚,卻並無一個人上過母老虎的門。而且從那時候起,母老虎在村裏可是處處遭遇橫眉冷對,根本沒有任何一個村民肯給她一個好臉色。這母老虎囂張跋扈慣了,從來不肯服軟,所以也隻能這麽跟村裏人僵持著。不過到了這時候,她倒是開始想起了石三炮的好,整天心心念念盼他迴家了。


    好在這段時間裏,雖然說有可能那死去的祖孫三人都已經化煞變成了僵屍,夜裏也未必沒有出來閑逛,但是因為村裏人向來講究早睡早起,很少有人夜裏出門,所以倒是很長一段時間相安無事。


    後來,外出的石三炮終於迴了家。他在村頭碰到村裏人的時候,已經知道了家裏的事情。如果說以前他對老婆的忍讓那是為了維護家庭的穩定,但是現在出了這麽一檔子事情,他對母老虎可說是完全絕望了。當下他也沒迴家,直接從村裏的小賣部買了一點祭品,一瓶酒,跑到母親和兒子的丘子上痛哭了一場,一瓶酒也全都喝光了。


    傍晚時分他紅著眼睛踉踉蹌蹌地迴到了家裏,大門一關,院子裏立刻傳出母老虎淒淒慘慘的尖叫聲,中間還不時夾雜著一陣陣‘劈裏啪啦’或沉悶或清脆的響聲。


    到了第二天,蓬頭垢麵的母老虎手裏拿了一個小包,被終於發威的石三炮給趕出了門,如同喪家之犬一樣,在村裏人鄙夷又冷漠的目光注視之下棲棲遑遑地跑向了後山。世事有輪迴,這次輪到她住到當初婆婆的小窩棚裏去了。


    本來石三炮一迴家,村裏的老人們就準備張羅那祖孫三人下葬的事情,沒想到就在母老虎被趕到後山的當天晚上,出事了。


    當天夜裏,村裏所有人都從自家門縫裏親眼目睹了一件讓他們震驚不已的事情:母老虎在前邊鬼哭狼嚎地拚命跑,拚命地去砸每一家她所經過的院門。然而直到天亮,卻始終沒有一個人敢開門納客。為什麽呢?因為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原本已經死去多時的祖孫三人,竟然蹦蹦跳跳地緊緊跟隨在母老虎身後,嘴裏還不時發出一聲聲低沉的吼聲。要是到了這種時候還有誰不明白是發生了什麽事那就是純粹的傻子了——那祖孫三人全部起屍了!


    要說這母老虎的體力還真就不是一般的好,也或許這裏邊還有另外一些不為人知的原因吧,這一個人三具僵屍整整折騰了一夜,母老虎居然還能好好地活著。隻不過等早上雞一叫,三具僵屍全都躺迴棺材的時候,母老虎顯然已經神誌不清,瘋了。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村裏人從母老虎斷斷續續的自言自語中,終於明白了當初老太太的死因,也明白了那倆孩子到底是咋死的。


    母老虎這時候夠可憐嗎?可憐。但是有人可憐她嗎?沒有。一句話,這就叫惡有惡報,又叫做天作孽,猶可滅;自作孽,不可活啊!神誌不清的母老虎在村裏呆不下去,那些以前和她勾勾搭搭的男人到了這時候也沒人再來管她。就這麽她像遊魂一樣出了村,從此不知去向,據後來有村外的人來說,母老虎死在距離石香村百裏之遙的一條偏僻公路上,腦袋被車輪壓扁了,身體被撞到了路邊的山溝裏。等到有人報案,公安局的人趕去處理的時候,屍體早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了。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雖然母老虎走了,但是村裏人的日子卻還是得過。不過這日子卻實在是有點艱難了:村裏有這麽三顆定時炸彈,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有人倒黴。誰知道那祖孫三個什麽時候會跑出來,跑到誰家裏去?出了這種事情之後,祖孫三人的丘子在村裏人眼裏也就完全變成了龍潭虎穴,那三口棺材也完全不啻於洪水猛獸,不要說去抬棺下葬了,丘子附近都沒人敢再去湊一湊。


    不過讓人稍微有點安心的是,自從石三炮迴家之後,隻有他家的院門會在每天夜裏的午夜時分準時被敲響,風雨無阻,非常準時。有大膽的村裏後生從門縫裏偷偷看的時候,就會看到石三炮門口靜靜地站著三個人影,身子僵直,一動不動。隻有最中間那個矮小瘦弱的人影,會每隔一段時間在院門上敲打兩下,靜靜的,倒好像是遠行人夜裏迴到了家裏正在叫門一樣。這時候的石三炮就隻能躲在房間裏偷偷地抹眼淚,還不敢哭出聲來。那種淒惶,那種恐懼,恐怕不是當事人誰也難以真正體會。


    然而這種表麵的平靜並沒有維持多久,那祖孫三人三具僵屍敲不開門,好像一天比一天暴躁起來,每天夜裏的敲門聲也越來越大,甚至它們的嘴裏又發出了那種低沉的、在靜夜裏傳得極遠的吼聲。


    到了最後,石三炮實在是忍受不住這種恐懼,也顧不得老娘和兒子的後事了。有一天他趁著中午大家夥都睡午覺的機會,收拾了一下行李就此不告而別,逃跑了。事情到了這兒,這家人可以說是真正的家破人亡,想來石三炮離家之後,背負著這種深沉的負罪感,他的後半生也不會好過吧!


    可是石三炮跑了,事情卻還是沒完,而且後續的發展越發詭異且不可控了起來。先是有一天早上,村裏人出門的時候發現石三炮家的院門被什麽東西給砸開了,兩扇木門直接飛到了院子裏邊。然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是讓人頭皮發麻:到了第二天早上,村裏人發現原本放在丘子裏的那三口薄板棺材竟然出現在了石三炮家的院子裏,整整齊齊,呈品字型排列。那三口棺材都是村裏人張羅的,認識。中間最前邊那一口,是老太太的,距離大門口最近。後邊兩口則是倆孩子的。


    聽到這裏,就連陳半夜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陰煞返陽宅,這得是多大的怨氣啊!我說大爺,這祖孫仨是恨上你們全村人了!這種返陽陰煞屬於白兇,最是兇殘,恐怕你們村裏人要倒黴了。”


    方泊靜白了他一眼:“就你知道!別亂打岔好不好?”她一副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的樣子,看著老頭小臉煞白,卻又滿臉的期待。


    老頭歎了一口氣道:“可不是咋的?後邊村裏可就真的開始出亂子了。”


    從那天開始,這祖孫三具僵屍就開始每天夜裏在村裏東遊西逛,村裏的雞鴨鵝狗貓也開始丟失死亡而且死狀極慘,個個都是開膛破肚,四肢不全。村裏人人自危,寢食難安,甚至就連白天也很少有人敢於出門了,這好好一個石香村,竟然變成了一個活地獄。


    這樣的日子可怎麽過啊?被逼無奈之下,村裏的幾個青壯後生終於憋不住了,他們組織了幾個人,想在白天陽氣最重的時候,去把這三具棺材連上屍體給燒掉——骨灰總不會繼續作祟吧?


    然而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這祖孫三人的邪門遠不止此。這幾個青壯後生準備好了東西,正午時分壯著膽子進了石三炮家的院門,還沒等動手呢,就聽那三具棺材裏傳出一陣憤怒的低吼聲,緊接著走在前邊的三個就發了瘋。他們並沒有去點火燒棺,而是迴過頭向後邊的人猛撲過來。這仨人臉上發青,肌肉扭曲,呲牙咧嘴不說,眼睛裏還散發著一種綠中泛灰的亮光,一個個張牙舞爪,張著一張大嘴見人就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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