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陳半夜再睜開眼的時候,眼前竟然是一座氣勢宏偉的巨型宮殿,鬥拱飛簷、雕梁畫棟,透著一股子莊重和威嚴。高大的殿門前,兩排身材雄壯的衛士盔明甲亮,手中各執一條丈八長槍,神情肅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陳半夜心裏奇怪,心說老子這就算死了?好像被那條巨蛇吞下肚子也沒感覺到難受嘛!而且這陰曹地府好像跟傳說中不太一樣啊!沒看到陰風慘慘的黃泉路、奈何橋,也沒有勾魂的黑白無常、賣迷魂湯的孟婆,而且,這陰間咋還有太陽?!陳半夜本就是桀驁不馴的性子,時至今日也仍然是孤身一人,除了天遊子一個好朋友之外,說實話在人世間也沒啥好留戀的,他心說既來之則安之,反正都到這兒來了,看來迴是迴不去了,那就跟閻王爺見見麵唄。


    想到這他大大咧咧地邁步上前,故作斯文地對最前邊的那兩名殿前衛士拱手施禮:“哎,我說哥們,兄弟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是不是請您進去給閻王爺通報一聲,就說陳半夜來報到來了。”


    沒成想人家那兩名衛士根本沒搭理他,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好像沒看見他一樣。陳半夜覺得奇怪,也覺得挺尷尬的,肚子裏一股邪火就冒了起來:他娘的老子糊裏糊塗被那條怪蛇吞掉也就算了,來到陰曹地府你們這些小鬼還敢瞧不起我!你不是不答理我嗎?好!那老子自個進去!


    想到這他倒背著雙手,挺起胸脯大模大樣地就往裏邊走。還別說,這些殿前衛士還真就沒阻攔他,竟然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進了大殿。陳半夜心中得意,心說鬼也怕惡人,信哉此言哪!既然這樣,老子就好好看看,到底閻王爺長了個什麽模樣。


    大殿中金碧輝煌,左邊是一排長衣高冠的文臣,右邊則是一排衣甲鮮明的武將。正中是一張巨大的龍椅,一位金盔金甲的中年男子高居其上,正在和台階下一位渾身血汙的文士說話:“孝孺乃我大明文學領袖,這即位詔書自是非君莫屬,還望孝孺成全!”陳半夜站在那裏東張西望,但殿上的這些人居然也都像沒看見他一樣,對他不理不睬。


    那文士冷笑一聲:“亂臣賊子,何來即位之說?笑話!”


    中年男子皺皺眉頭,顯然是不高興了:“孝孺此言差矣!吾之本意,欲效周公輔成王耳。”


    文士大聲叫道:“成王安在?”聲音悲憤。


    中年男子冷哼一聲:“成王不知本王好意,自焚而死,卻與本王無關!來人,將紙筆與他!”


    文士揮手將紙筆扔在地上,大聲疾唿:“死則死耳,詔書不草!”


    中年男子大怒:“詔書不草,本王滅你九族!”


    文士並不屈服,抗聲大叫:“滅我十族如何?!”


    中年男子麵沉似水:“自討苦吃!莫以為本王不敢殺你!”


    文士冷笑一聲,突然抓起紙筆道:“好!我寫!”


    說話間筆走龍蛇,寫下四個墨跡淋漓的大字:燕賊篡位。陳半夜的曆史知識雖然少得可憐,但他一見到這四個字也頓時明白過來:眼前這個中年男子應該是後來的明成祖燕王朱棣,而這個寧死不屈的文士,則是孝文帝朱允炆的老師——方孝孺!


    還沒等陳半夜迴過味來呢,就見朱棣氣得渾身顫抖,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大喝一聲:“酸生無禮!來人,給我割了他的嘴!”


    一旁闖上兩個甲士,一個按住方孝孺的肩頭,另一個抽出尖刀‘唰唰’兩下,方孝孺兩邊的腮幫子頓時從嘴角直裂到耳邊,皮開肉綻血水四濺,就連白森森的頜骨都露了出來。陳半夜雖然也算得上是一個狠角色,在這些年的盜墓生涯中也有過那麽幾次黑吃黑的經曆,但這般血腥殘忍的事情他自問卻是做不出來的。他腦子裏熱血上湧,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臭脾氣登時湧了上來。他不管不顧地上前一腳就往那持刀武士的屁股上踢了過去。沒想到他的腳明明踢中了對方的屁股,卻一下子從對方的身體上穿了過去,反而把自己閃了個趔趄。他這才發現,原來眼前的這些人對他而言有形無實,自己隻是一個影像之外的旁觀者,根本無力去改變什麽。


    那燕王朱棣顯然還不解氣,他命令兩個武士將方孝孺拉出大殿,就這麽在他眼皮子底下脫光了方孝孺的衣服,一刀一刀將他身上的皮肉給割了下來。


    丹墀上鮮血橫流,奄奄一息的方孝孺大聲嘶吼如狂似癲:“天降亂離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猶;忠臣發憤兮,血淚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可求?嗚唿哀哉,庶我不尤!”吼聲消歇,血盡人亡。


    這血腥的一幕看得陳半夜目疵欲裂,他怒吼著衝向朱棣,然而眼前一黑,就像是穿過了一堵無形的牆,眼前的場景又變了。


    一隊甲士用長繩像牽狗一樣拖著一隊一隊的囚犯走向一座高台,其中男女老少,甚至還有繈褓中的嬰兒。高台上,幾個兇神惡煞般的劊子手手裏的鬼頭刀起起落落,一顆顆死不瞑目的頭顱不停地翻滾落下。人群中鬼哭狼嚎,到處都是刺目的殷紅,直如人間地獄一般。陳半夜腦海中不停地迴響著朱棣冷酷無情的吼聲:“本王滅你十族!滅你十族!”陳半夜不想看,不想聽,但天空的太陽起起落落,這場殘酷的殺戮卻似乎永遠都沒有盡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犯人中最後的一顆人頭落地的時候,天地間忽然刮起了一陣刺骨的陰風。地麵上肆意橫流的鮮血忽然間像一匹紅緞一樣翻卷起來,迅速化作一條血紅的巨蛇,長尾擺動,殺戮的高台轟然倒塌。那條巨蛇忽地衝到陳半夜麵前,一張血盤大口中翻滾著無數悲號的頭顱,刺鼻的血腥味道熏得他幾欲暈去。


    一股巨大的吸力從巨蛇口中傳來,陳半夜立腳不定,大叫一聲便被吸了進去。那些悲號的頭顱一個個張開大嘴,爭先恐後地向他咬了過來,陳半夜極力掙紮,卻又怎麽能擺脫得掉?耳邊似乎有一陣唿喚聲隱隱傳來:“陳兄弟!陳兄弟!天亮了,快醒醒!快醒醒!”


    陳半夜猛地睜開雙眼,忽地坐起,這才發現自己原來躺在一座簡陋的茅屋中,一張破舊的竹床上。


    他渾身大汗淋漓,眼前是一張熟悉的麵孔,長須儒服,麵帶微笑,正是那位在土丘下主持祭祀儀式的老者。


    陳半夜驚魂未定,夢中的場景仍舊時不時地在他腦海裏一一閃過。方孝孺那血肉模糊的身體、高台上不停滾落的頭顱、鮮血所化的巨蛇。不對,巨蛇?那條巨蛇的樣子,竟然和自己在土丘上所見到的那條一模一樣!他渾身一抖,突然死死地盯著麵前的老者問道:“你到底是誰?這座村莊是什麽地方?你們......究竟是人還是鬼?!”


    老者歎了一口氣,聲音滄桑而無奈,透著一股深重的悲涼:“我是誰?是人還是鬼?唉!時至今日,老夫還真的就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人還是鬼了!”


    陳半夜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跳到老者麵前,臉色鐵青:“你他媽少在老子麵前裝神弄鬼!快說!那條蛇是怎麽迴事?你們是不是跟朱棣殺死的那個方孝孺有什麽關係?!”


    老者臉上的笑容非常勉強,他擺擺手示意陳半夜坐下,然後負手踱步,嘴裏緩緩說道:“陳兄弟,你也別急,聽我慢慢給你講。老夫複姓方泊,單名一個誌字,乃是先祖方泊吾第十九代孫。現在我們居住的這個村子裏邊隻有我們一個家族,村名就叫‘方泊鋪子’。至於村外的那個土丘嘛,則是我們家另一位先祖的陵墓。而那條巨蛇其實並無實體,隻是八百先祖亡靈一股不散的怨氣所化而已。”


    陳半夜急了,又‘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你少在這胡說八道!哪有這麽巧的?我記得以前上學的時候曆史書上說過,當年明成祖朱棣連滅方孝孺十族,就是殺了八百多口。我剛才在夢裏也見到了一條一模一樣的大紅蛇,而且它好像也是殺人現場的鮮血所化!”


    方泊誌一聲長歎,眼中忽地流下淚來:“陳兄弟,實不相瞞,老夫先祖正是當年的那位方孝孺,而這方泊鋪子的第一代祖先,就是方孝孺的第二個兒子——方泊吾。”


    他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努力鎮定一下,接著又說:“當年,滅族慘案發生的時候,先祖方泊吾正在外地遊學,僥幸躲過一死。他不敢露麵,更不敢迴京,當即隱姓埋名,對外宣稱自己複姓方泊,單名一個‘吾’字。然後他帶著自己的書童和侍女:從江蘇出發、曆經井岡山、遵義、爬雪山過草地,來到了現在的河北省唐山市玉田縣,就是咱們現在所處的這個地方。因為害怕官府的通緝,他隻好在這片與世隔絕的沼澤地中搭了個簡易的窩棚定居下來。後來,先祖幾經周折,托高人將慘死的八百族人的陰魂引來此地,以方孝孺的衣冠為引寄托亡魂,建立了這座大墓,也就是村外的那座土丘了。唉!族門不幸,至今仍是人丁寥落,痛哉!痛哉!”


    陳半夜聽得入神,這時候又下意識地問道:“那為什麽你們先祖的亡魂會變成一條巨蛇的模樣?而且......而且這片沼澤地裏還會有那麽多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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