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係列的變故都是在極短的時間之內發生,不光是張連義,就連小表嬸和強子娘都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周長功得意中透著絕望的獰笑聲從黑暗中傳來,一蓬幽藍的火光‘砰’然炸開,像一朵瑰麗的煙花般衝天而起然後迅速湮滅。


    張連義懷裏的蓮花小小的身軀一陣痙攣,隨即軟軟地靜了下來。等到張連義匆忙把她放到地上仔細查看時,卻見小姑娘臉上已經蒙上了一層冰冷的青白。他用顫抖的手指試探著伸向小姑娘的鼻孔,卻哪裏還有一絲氣息?此時的他初涉陰陽之道,對於生死的感應能力已經遠超常人,他雖然不願意接受,但卻也不得不相信一個殘酷到讓人崩潰的現實:蓮花死了。而且這是一種異常徹底的死亡,除了眼前這個小小的軀殼之外,蓮花在陰陽兩界所有的標示都已經消失,也就是說,這個可憐的小姑娘就連做鬼參與輪迴的機會都沒有了,她的魂魄在離體之後又被打散,成為了一縷完全沒有了靈覺的純能量體,隻等肉身消亡,她在三界六道中就會徹徹底底地消失。


    對於一個父親來說,尤其是對於一個已經明了陰陽之道的父親來說,這無疑是一種難以承受的沉重打擊。冷冷的夜風從林地間貼地吹來,蓮花身上那件小花布上衣和額前的劉海兒輕輕擺動,一張精致的小臉眉目如畫。張連義撫摸著女兒那迅速變冷的麵頰,一顆心在迅速下沉,冰冷而又潮濕,宛若沉入了一個無底的冰窟,又好像是跌入了刀劍林立的冰山地獄,那是一種難言的撕裂之痛,他甚至看到了自己那顆鮮血淋漓的心髒,正有一蓬刺目的鮮血,從一道道深深的傷口中噴薄而出。


    極度的悲傷化成了絕望,極度的絕望又迅速掩蓋了悲傷,張連義緩緩站起身來,突然間仰天發出一聲懾人的長嘯,在小表嬸驚詫中略帶愧疚的眼神注視之下,他的眼角中忽然有兩行殷紅的淚水滾滾而下。


    一個冷冽的聲音在他腦海中突然響起:“主人,你想報仇嗎?”


    張連義此時已經完全被仇恨控製了整個身心,他毫不遲疑地迴答:“當然!我要殺了周長功!殺了胡飛霜!殺了護家仙!殺殺殺!殺殺殺殺!”


    那個聲音似乎也沾染了無窮的憤怒:“那好!這個仇,我來替主人報!現在,你可以想象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不是張連義,而是白頭鷹王。你有一對可以翱翔天宇的翅膀,有一雙可以穿透黑暗的眼睛,有兩隻碎金裂石的利爪,隻要你這麽想,你就能擁有這些力量!因為我就是你,你就是鷹王!”


    極度的仇恨之下,張連義根本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心裏甚至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虎子死了,強子死了,老婆已是行屍走肉,現在女兒又已經魂飛魄散,自己就算是擁有再長的生命又有什麽意義?倒不如拚死一搏,與自己的仇敵同歸於盡,說不定在另外一個世界裏還能一家團圓!就算自己真的變成了鷹王又如何?隻要能夠複仇,死,其實也並不可怕,倒可能是一種徹底的解脫!”


    他雙手下垂,周身的衣衫無風自動,一個碩大的蒼鷹影像倏地將他包裹起來,他雙臂一振,竟然一下子跳起了兩米多高,頎長的身體像一隻大鳥一般穿入樹林,向著周長功逃逸的方向撲了過去。


    天空中突然間又響起了一陣雷鳴一般沉悶而又密集的飛鳥振翅之聲,鳥鳴陣陣,墳地上空有一片黑壓壓的烏雲倏然飄過,然後向張連義撲過去的方向飄落下來。


    強子娘身體僵直地站在那裏,她直勾勾地盯著地上的蓮花,眼神空洞得就像是無底的寒潭。她並沒有抬頭,但不遠處的小表嬸卻似乎被感覺有一雙陰冷刺骨的眼睛正在緊緊地盯著自己,那種深入骨髓的殘冷意味,竟然讓她也不由得不寒而栗!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某種巨大的威脅。這種威脅不光來自力量,更是來自一種隻屬於百戰衝陣、一去不迴、與敵偕亡的豪邁和慘烈。與剛才張連義看到的不同,小表嬸胡飛霜看到的卻完全就是一位手持長刀、身披軟甲、背弓挎弩不怒自威的將軍!她知道那是誰,那是當年叱吒吳越之地、以一身神鬼莫測的箭術刀法所向披靡百戰百勝的一代箭神——陳音!


    強大的氣勢威壓之下,她突然間有些後悔起來。自從千年之前師父親手將自己和陳音封印之後,她就接替師父全盤接手了這片土地上的黑暗世界。在這千餘年的歲月中,她是這個世界裏予取予求、高高在上的王者,沒有任何一個強魂或是妖仙敢於拂逆她的意願。就算是強如活死人周長功、貔仙皮子山、蛇仙姥姥、黃大仙山村老太、鬼仙楊大膽、紅白雙狐、白毛僵屍,他們也都曾經全都對自己俯首帖耳。所以她不能忍受鬼門的開啟,因為從那一刻開始,她忽然之間就對自己的黑暗王國失去了控製。為什麽?隻因為銷聲匿跡了這麽多年的師父又開始了對這個王國的控製。她不甘心,她不甘心自己這千年的經營,居然隻是在為他人做嫁衣,她不甘心自己再度沒入師父的陰影,成為一個可有可無的傀儡。哪怕這個人是傳授她修行之術、賦予她靈智的師父!


    她曾經是那麽自信地覺得,隻要自己敢於奮起反擊,還沒有完全脫離封印、已經失去了本體的師父也絕對不是自己的對手,她一定可以很輕易地奪迴這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就算是麵對皮子山等人對於師父的那種深到骨子裏的忠誠,她的信心和決心也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動搖。因為她有十幾頭白毛僵屍、紅白雙狐、活死人周長功,這樣的一支力量加上自己的千年道行,可以說已經稱得上所向無敵。更何況她還能控製最關鍵的張連義!甚至她也曾經和周長功一樣,想要在徹底收服了張連義之後,利用他的血脈傳承來奪取師父墓中的鬼鏡和妖畫。


    然而讓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一向對她唯唯諾諾的周長功竟然敢於背叛他、沉迷於她美色的張連義竟突然與曾經壓製了師父千餘年的白頭鷹王來了一個靈體融合。可以說此時的她是孤獨的,麵對箭神陳音的無敵強魂,就算是師父鳳竹並不能完全脫離封印,自己又能有幾成勝算?!


    然而事到如今,正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還有退路嗎?顯然沒有。因為陳音的氣機已經牢牢地將她鎖定,對抗還有一線生機,退縮必將魚死網破!


    強子娘終於抬起了頭,她那雙毛茸茸的大眼睛裏閃爍著隻有師父鳳竹的眼睛裏才有過的那種充滿了絕望和死意的粼粼鬼火:“大哥,逆徒不肖,你替我殺了她!”


    ......................................................


    餘家墓地西北角。


    一團黑中透青的煙霧滾滾而來,眼看就要衝出樹林。與這片墓地一路之隔便是無邊無際的青紗帳,很顯然,這團煙霧隻要能進入青紗帳,那幾乎便是魚入江海,再也難以捉摸。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無數的鷂鷹、喜鵲、斑鳩、烏鴉、野雞甚至還有數不清的麻雀破空而來,像一張色彩斑斕的大網一樣當頭罩下。


    煙霧中,周長功氣急敗壞的怒罵聲隨之響起,亂羽紛飛中,數十隻突入煙霧的大鳥倒飛而出,紛紛落地。然而這些鳥兒似乎根本無視生死,前仆後繼地對這團煙霧進行著不間斷的攻擊。那團煙霧迅速變淡,隨著隨後而來的那四頭蒼鷹加入戰團,那團煙霧終於像水泡一樣砰然散開,渾身衣衫襤褸一臉傷痕的周長功完全顯出了身形。


    不遠處,一個瘦長的身影閃了幾閃,疾風過處,張連義雙臂張開,眨眼間已經出現在了他的麵前。此時的張連義已經完全不見了平時的那種文質彬彬的書生模樣,他十指箕張,指尖的指甲竟然在這短短的時間裏變得又尖又長,在朦朧的月光下泛著幽幽的烏光。在周長功的感覺裏,那根本就不是什麽人類該有的指甲,而是十柄寒光閃爍的鋒利短刀!


    自古以來,僵屍也罷,活死人也好,甚至是那些沒有實體的鬼魂,它們懼怕的東西除了南茅道術和他們的法器之外,還有兩種東西:地上的貓科動物和天上的鷹族的利爪!這兩種東西中,貓爪極陰、鷹爪至陽,對於僵屍和活死人那種堪稱刀槍不入的堅硬軀體都有著天生的克製、無法抵禦的巨大破壞力。


    此時的周長功根本沒有一點懷疑,這隨後追來的張連義已經不再是那個普通的農家漢子,現在的他,無疑便是一頭擁有著鐵翅金鉤、能夠對他造成致命威脅的無敵蒼鷹!


    被獵者忽然變成了獵食者,病貓忽然變成了老虎,麵對著滿麵猙獰的張連義,周長功就像突然間看見了勾魂的黑白無常,死亡的味道緊緊地圍繞著他,是那麽的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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