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浮萍,流水西東。在命運的長河中,每個人都渺小如塵埃,所謂的‘人定勝天’這樣的狂妄之言,那隻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一個人的富貴榮辱、所得所失,或許有些人會說這些取決於每個人的性格、區分於人們的抗爭和懦弱,然而若是細細想來,每個人的性格和他所處的環境、後天的努力或是懶惰,這些又是誰所賦予的?同樣的能力、同樣的智商、同樣的勤奮或是懶惰所造就的,難道就是同樣的人生?所以說人生在世,你不可不盡人事,但也不能不信天命。


    要是放在以前,像周瘸子這樣的人張連義是根本連正眼都不會給一個的。且不說他曾經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就算是他家庭敗落之後,他也還是一個嬌妻在懷、兒女繞膝、薄有家底的正常農家漢子。而周瘸子是什麽人?一個無根無基、懶惰好酒、既無一技之長足以成家立業,又無上進之心改頭換麵的二流子加神棍而已。他們之間有著天壤之別,看起來不說八輩子,最起碼應該是這輩子都不會有所交集。然而命運就是這麽怪:張連義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有一天跟這樣一個人走到一起,而且還是自己對人家有事相求!


    人的命,天注定。怪吧?怪!有辦法改變嗎?沒辦法!這是什麽?這就是命運!


    對於周瘸子的態度,張連義心裏自然也有所不滿,但他很聰明地沒有表現出來。而且他也看出來了,就算他把這種不滿表現出來,人家周瘸子也不會在乎——他孤身一人無牽無掛,這份職業恐怕也不會有人來搶,他無所求,也就無所懼。更何況人老成精,若是對他無所求,有哪個正常人會無緣無故給一個看墳老頭送禮?!


    強忍著內心的不快,張連義滿臉堆著笑在老頭對麵坐了下來。周瘸子這間看墳小屋,可能多少年都不會有什麽客人,所以呢,小板凳其實就隻有一個——在老頭子屁股底下坐著呢,而且很顯然的,人家也沒打算起身讓座。所以張連義說是坐下了,其實也就是半坐半蹲,屁股底下是一塊黑乎乎凸起的樹根。


    見周瘸子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張連義隻好主動搭話:“老哥,這夜裏涼,要不俺陪你喝點?”


    周瘸子翻了翻眼皮看了他一眼,嘴角一扯,也看不出到底是哭還是笑地來了這麽一句:“陪俺喝點?這些東西是你送給俺的,也就是說,那就是俺一個人的了,你陪俺喝,那俺不是吃虧了?你喝一口,俺可就少喝一口,你說說,是不是這個理?”


    這一句話把張連義給噎了個夠嗆,但轉念一想,你還別說,人家的話聽起來好像不講理,但是你還就是挑不出不講理的地方來。張連義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也多虧他腦子活絡,馬上就有了辦法:“哎我說老哥,這個無所謂啊!酒呢,咱有的是,今天就算先喝你的,喝多少,明天我再給你買多少,你看咋樣?”


    周瘸子那雙渾濁的眼睛裏終於有了一絲笑意,他點點頭說:“那成!看你這樣子,也不像那種缺錢的主,俺相信你不會賴俺的酒。那要不咱就喝點?”


    張連義見他上鉤,頓時也興奮起來,把手一拍大聲說:“喝點!”


    那周瘸子肚子裏的酒蟲其實早就被勾引起來了,他之所以這麽抻著,也隻不過是想表明一種態度:俺不是個吃貨,也不是啥酒鬼,在某些事情上,俺還是很有原則滴!一句話,就算俺吃了你的喝了你的,那也是你心甘情願,俺不覺得欠你啥!這時候見對方這麽大方,自然是正中下懷。他迴過頭掕起一瓶白酒隨手擰開,然後又拿來三個酒杯和一個罐頭打開放在小屋前的那張飯桌上。不過,說是飯桌,那也隻不過是一個直徑半米左右的大樹墩子而已。周瘸子就地取材,倒也頗為省事。


    張連義有點莫名其妙,他打量著桌上的酒杯納悶地問:“我說老哥,這兒就咱倆人,你幹嘛拿仨酒杯出來啊?”


    周瘸子這時候看起來心情大好,說話也就隨便起來:“我說老弟,今天這不是你來了嘛!平時喝酒,俺都是準備倆酒杯的。”


    這一下張連義可真的搞不懂了,他撓撓頭皮,咧著嘴:“這是為啥?難道說......老哥這還有人作伴?嘿嘿嘿!男的女的啊?”


    周瘸子那張疙裏疙瘩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也不看他,一邊往酒杯裏倒酒,一邊慢悠悠地說:“嘿嘿嘿!這地方啊,跟俺作伴的多著咧!男女都有。不過他們用一個酒杯就夠咧,你也別急,待會你就看見他們咧。”這周瘸子已經在臨祁這地界呆了大半輩子,一口土得掉渣的當地方言,甚至比張連義還要純正。


    聽周瘸子說得詭異,本就是有備而來的張連義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什麽。他突然間想起了當初五爺爺給他們講的,那個關於鄰村打漁人的故事。難道,這周瘸子也有那位耿老三的本事?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這次可能還真的就來對了。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倒好了酒之後,那周瘸子盡管已經饞得直咽唾沫,卻並沒有著急舉杯,而是衝著暗影憧憧的墓地樹林裏轉著圈地嘟噥了一句:“我說,你們也別抻著咧!今天這酒,也不是我老頭子的,是這位老弟請的。你們想喝呢,盡管來,這老弟管夠。不過喝了酒可就得辦事,要是待會這老弟求著你們啥,可別出溜迴去!”


    盡管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張連義還是被周瘸子的舉動嚇了一跳:你們?!這周圍樹林的暗影裏,到底有多少那東西存在啊?


    還沒等張連義反應過來呢,周瘸子的話音剛落,身旁的樹林裏就平地起了一陣冰冷刺骨的旋風。若有若無的竊竊私語聲、輕笑聲夾雜在落葉摩擦的窸窣聲中,宛若突降的秋雨,瞬間將他們包圍起來。此時的張連義對於鬼魂的感應已經遠超常人,他知道,此時就在自己身邊,已經聚滿了餘氏家族的陰魂。


    張連義的頭皮有點發麻,但他倒是並沒有多麽害怕。畢竟經過小表嬸的一番調教之後,他現在已經成為了‘出馬仙’家一個入門級的‘鬼修者’。小表嬸通過‘裂魂術’和他的魂魄交融互換,已經與其建立了精神上的緊密聯係,隻要他願意,現在隨時都可以運用出小表嬸的一部分能力,對付一般的普通陰魂已經是不在話下了。更何況他今天來這裏的目的,就是要通過周瘸子尋找這些陰魂中的一員——那個與九尾白狐鳳竹一樣,在地下墓穴裏修行了千百年的、白頭鷹王的陰魂!


    看到張連義如此淡定,那周瘸子顯然有些意外。若是換了一般人見到這種場景,不當場嚇瘋了才怪。他看著張連義點點頭,醜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瘮人的微笑,嘴裏含混不清地嘟噥了一句:“唔,看來鷹王說得不假,它的出頭之日到咧。”


    說完也不等張連義說話,自顧自端起酒杯在身前劃了一圈說道:“來來來!今天難得有客人,大家吃好喝好啊!”


    話音剛落,就見桌麵上多出的那個酒杯憑空浮起,先是和周瘸子手裏的酒杯碰了一下,接著又飄到了張連義麵前。


    這詭異的一幕不但沒讓張連義害怕,心裏還生出了一種啼笑皆非挺好笑的感覺。他端起酒杯在這個飄著的酒杯上輕輕一碰,也客氣了兩句,那隻酒杯便‘嗖’地一聲飛了出去,在樹林裏極為迅速地轉了一個大圈,然後迴到樹墩子上落下。杯中空空,裏邊的酒已經是消失得幹幹淨淨。


    到了這時候,張連義也不客氣了,他一仰頭喝幹了杯子裏的酒,然後拿起酒瓶再分別斟上,就這麽一杯接一杯喝了起來。


    不多時一瓶酒下肚,周瘸子和張連義都已經有了酒意,而虛空中的那些私語聲也漸漸大了起來,甚至開始和兩個人有問有答。張連義知道機不可失,也不等周瘸子說話,站起身就又從屋子裏拿出來一瓶酒和一個罐頭順手打開。他滿臉通紅,端著滿滿的酒杯非常豪放地比劃了一圈,嘴裏大聲嚷嚷:“各位,咱們這是初次......初次啊!俺也不知道該叫你們大爺大娘呢?還是爺爺奶奶?總之,你們都是俺的長輩!那既然是長輩,俺這個做晚輩的就不能缺了禮數。這樣吧,這杯酒,俺專門敬你們!放心!酒呢,咱不缺,今晚喝光了,明天俺再去買!孝敬長輩嘛!不能心疼錢是不是?來!喝!”


    虛空中響起了一陣清晰的轟然叫好聲,在張連義兩人醉眼朦朧中,就看見這次他剛剛打開的那瓶酒幹脆飄了起來,同樣是在樹林裏轉轉悠悠地轉了幾圈,再迴到桌上的時候,酒瓶空了!


    這下子張連義可有點傻眼了,心說這老餘家的祖墳裏,不是全都是酒鬼吧?照這喝法,自己帶來的那一捆十瓶白酒恐怕喝不了幾圈就該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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