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早,陳音剛剛爬起來還沒等梳洗呢,就聽營帳外邊傳來一個人的叫聲:“陳將軍,今日可有閑暇?”


    門簾開處,一個布衣老者走了進來。此人步態雍容,一身寬袍大袖閑適典雅,正是越國宰相文種。說起來,文種和範蠡稱得上是越王勾踐的左右手,在吳越之戰中,文種向勾踐獻七策,隻用三策而滅吳,其謀略之高可見一斑。作為一名武將,陳音對於文種和範蠡這樣的文化人可說是敬佩有加,所以跟這兩人的關係也一向不錯。


    由於範蠡此時已經離去,所以這時候的文種在越國可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位尊崇之極。雖說兩人交好,但基本的禮數還是要遵守的,所以一見到他進來,陳音趕緊起身迎上前去躬身施禮,態度恭謹,卻是發自肺腑。


    要說文種在陳音麵前倒也並無傲氣,很自然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說:“陳將軍,你我之間,又是在私下裏,弄這些虛禮幹什麽?”


    陳音笑了:“大夫此言差矣,雖說咱們私交甚篤,但無論於公於私、年齒學問、還是職位高低,我給您行個禮都是應該的,您說呢?”


    文種“嗬嗬”笑了起來:“陳將軍這口才可是越發厲害了啊!哈哈!對了,今天左右無事,剛才大王也說了,讓咱們好好放鬆一下,還說可以讓我找你一起出去打打獵,散散心。我這一想呢,也對。你說我就是一文弱書生,年齡又大了,拉不了弓,射不了箭,這出去打獵的事,還真的就得找你。你若是無事,陪老夫出去走一遭?”


    陳音原本打算去找鳳竹商議迴家的事,可這位他一向敬重的長者一大早就興衝衝地跑來找他,若是一口迴絕,可真的有點說不過去,心裏想著,臉上不免就顯出了猶疑。


    那文種是何等樣人?自然是一眼就看了出來。他笑嗬嗬地說:“陳將軍,是不是今天有事?還是佳人有約?你不必為難,我一個糟老頭子了,你不陪我,我就迴去看書,你還是去做你的事吧!”


    說話間,這位位高權重的文種大人居然促狹地衝他擠擠眼,迴頭就走。


    這一下陳音更不好意思了。不管怎麽說,照現在的情形來看,他和鳳竹在越軍之中仍舊有著不可取代的威望和地位,越王勾踐也沒有對他們表現出什麽明顯的惡意,最起碼表麵看來,如果他們想要離開,似乎並不會有什麽困難,更不必在乎這一天的時間。而且,陳音和鳳竹不同,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人族武者,對於這一支戰力強悍的軍隊,他可以說是投入了極大的心血,說沒有感情,那純粹是騙人的。所以一旦決定離開,而且是那種一去不複返的離開的時候,心底所萌生的那種留戀確實是難以遏製——若不是有一個鳳竹,恐怕他寧死都不願意離開。這樣的一種情感,應該是古往今來所有軍人都能夠理解的。


    總而言之一句話,就在文種轉身的一刹那,陳音改變了主意,也從此改變了他此後的命運:“文大夫留步!我......我今天也沒有什麽要緊的事,就陪您去走一遭吧!”


    文種的身體忽然僵了一下,不過轉瞬間就恢複了常態。隻見他迴過頭,緊盯著陳音的眼睛,用一種非常認真的語氣輕聲說道:“陳將軍,這狩獵嘛,其實我並不是太感興趣,這一點你應該知道。所以嘛......你真的可以去做你自己的事情的。”


    他聲音低沉,似乎是不願意讓別人聽到,更像是意有所指。然而陳音此人生性磊落,對於文種又是真心敬重,所以他隻是將對方的這些表現當成一種忠厚長者的寬容,根本不疑有他。隻見他迴身抓起弓弩箭壺掛在身上,非常爽朗地說:“走吧!我那點事也不差這一兩天,走吧走吧!要是以後您忙起來了,說不定我想找您出去散心都沒有機會了,您說是吧?”


    文種那張似乎永遠都非常沉靜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沮喪,用一種戲謔的口吻說道:“這可不是我逼你的啊!真耽誤了什麽事情,可不要怪我!”


    語氣輕鬆,但盯著陳音的眼神卻非常認真。


    可此時的陳音卻根本沒往深處去想,反而倒是想著有可能是昨天自己和鳳竹在勾踐大帳中的表現已經傳了出去,這位兄長一樣的文種大夫可能是在打趣自己。想到這裏他俊臉一紅,更是立腳不定,也不多說,一把拉著文種就走了出去。


    營地中,一隊甲士已是整裝待發,陳音根本沒有一絲懷疑,先將文種扶上馬背,自己則飛身跨上親兵早已為自己牽來的坐騎墨龍,嗬斥一聲,直出營門而去。


    …………………………………………………………………………


    一種沉重的威壓從四麵八方緩緩壓製而來,鳳竹驀地從睡夢中驚醒,卻發現自己已是周身汗濕,勉強坐起之後,已經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是一種極為熟悉的氣息所形成的壓力,她雖然並沒有走出大帳,但卻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來自帳外四角的那種猛禽特有的殺意,而這種感覺她曾經感受過,因為那完全是一種死亡的威脅——當初在紫竹林,就是陳音以一箭之威把她從餘家老大餘獲弮養的那頭大鷹利爪中救下,也因此,讓她芳心暗許,從此對這位英武的箭師情根深種。


    但是此刻,帳外分明有四股這樣的氣息存在,物種相克之下,她幾乎已經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力量和勇氣,而更為關鍵的是:陳音,她的守護神,此時並不在身邊,他去哪了?


    門簾開處,越王勾踐一身便裝施施然走了進來。他鷹隼般的目光在鳳竹那張絕美的俏臉上掠過,然後在她裸露的肌膚上巡遊著,當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前時,鳳竹明顯地看到他高高的喉結滑動了兩下,而且聽到了他越來越急促而粗重唿吸。


    鳳竹本能地感受到了比帳篷外包圍的那四頭老鷹還要近的危險,因為勾踐此時的目光裏充滿了攫取和占有的*,此時的鳳竹甚至毫不懷疑,眼前這位曾經道貌岸然以道德楷模自居的男人就是一頭餓狼,自己則是他眼中一塊香噴噴的肉,他隨時都會猛撲過來,將自己一口吞下肚去,連一點骨頭都不會剩下。而且,自己此時還沒有穿好衣服,隻是穿著一件貼身的內衣,大片雪白的肌膚就這樣暴露在對方眼中,讓她心裏既是羞慚又是憤怒。在她心裏有一個信念從來不曾動搖:此生此世此身,隻屬於陳音一人,任何其他異性都不能有所染指!


    勾踐用一種欣賞戲謔目光看著她,甚至都已經開始在慢條斯理地脫下外邊的長衣。他那種強大的自信和自上而下的俯視感既給了鳳竹極大的壓力,也讓她內心的憤怒更加難以遏製。


    就在勾踐走到她身邊向她慢慢俯下身子,一雙粗糙卻修長的手即將觸摸到她肩頭的肌膚時,她忽然覺得內心有某種力量驀地爆發了出來。而在勾踐眼裏,卻發現眼前這個嬌柔的、似乎隻能任他宰割的女子身上忽然散發出了一種刀鋒般犀利的氣息,那雙毛茸茸的大眼睛裏,竟然射出了兩道綠瑩瑩的幽光!


    勾踐久經戰陣,對於鳳竹身上發散出來的這種氣息自然非常熟悉:那是劍氣,是一個頂尖劍客身劍合一之後才會有的、召之即來、隨心所欲、如臂使指的殺伐之氣,因為隻要她願意,她可以隨時讓自己變成一柄無堅不摧的利劍,當然這無堅不摧,也包括他勾踐自己!


    渾身一涼,勾踐不由自主地連續後退三步,他已經從那對綠瑩瑩的眸子裏,感受到了一種與敵偕亡的殺機和死意。‘鏗’然輕吟中,鳳竹掛在床頭的長劍自動出鞘,下一刻已經落在主人手中。光可鑒人的劍身不停地抖動,映照著鳳竹蒼白的麵頰,像一條渴血的蛇。充滿自信的勾踐刹那間就確認了一點:如果自己再往前一步,那柄長劍的劍刃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割開自己的咽喉!


    他隻有退卻,卻隻是不甘心的暫時的退卻。當然了,他是勾踐,越王勾踐,強吳夫差都已經被他踩在腳下,鳳竹隻是一個劍客而已,就算她擁有其他劍客所不具備的力量,難道還能和他相抗衡?他眯著眼睛注視著鳳竹,心裏那種征服的*愈發強烈起來:這天下萬物,要麽被我向我屈服,要麽被我毀滅,舍此無他!鳳竹,既然我想得到你,那你就失去了選擇的資格!


    然而,此時鳳竹卻已經站了起來,一襲白衣飄然自落,遮住了那些讓勾踐留戀不已的肌膚。她一頭長發和身上的白衣無風自動,帳外四角隨即傳來幾聲蒼鷹的鳴叫,大帳的門簾飄然而起,仿佛有一種看不見的勁氣四散衝擊。


    鳳竹手中的長劍緩緩抬起,一雙原本柔婉的眸子冷靜得讓人不寒而栗。勾踐不由自主地又是後退兩步,聲音有些嘶啞地叫道:“鳳竹,你想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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