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似乎已經完全嚇傻了,她也不看那個漸漸走近的白衣女子,反而是兩眼直勾勾地緊盯著那塊骷髏石板不放,嘴裏還失魂落魄般地嘀咕著:“門!門!那是鬼門!鬼門!”


    門?鬼門?處於高度緊張狀態的張連義腦海中靈光一閃,眼角餘光也就盯上了那塊骷髏石板。


    就在這時,就見房梁上那頭老雕忽地雙翅一展,似乎要有所動作。白衣女子對這頭老雕好像也非常忌憚,一顆長發紛披的頭顱居然閃電般地轉了個180度,轉向了房梁上的老雕。


    機不可失!張連義顧不得多想,一步跨到石板跟前,一伸手,就把骷髏頭的頭蓋骨合了起來。隻聽‘啪’的一聲脆響,那塊嵌在石板上的月牙形吊墜彈了起來,張連義伸手接住。


    這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嗬成,直有兔起鶻落之勢,幹淨利落。就連張連義自己也想象不到自己竟然還有這樣的身手。


    房間裏的一切忽然靜止了。


    白衣女子的身體首先變淡,然後慢慢消失,接著就是房梁上的老雕逐漸縮小,隱入了房梁,而北牆上的那個影子箭手則像一縷煙一樣往上卷起隨即隱沒不見。炕上的虎子隨手扔下手裏的玩具弓箭,木呆呆地鑽進被窩睡了過去。


    不過,極度的緊張之下,張連義並沒有注意到,他身邊的妻子在他前衝的一刹那曾經試圖伸手拉他,而且在骷髏頭蓋骨合上的時候,臉上表現出了極為惱怒和沮喪的神色。不過這些動作和表情全都轉瞬即逝,等張連義做完這一切迴過頭來的時候,妻子已經又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了。


    而且,其實這一切也全都落入了另外一個人的眼裏,從始至終,強子強子都躲在門外偷偷地窺視著。當父親打開骷髏石板後房間裏出現異變時,強子不但沒有害怕,沒有擔心父母的安危,反而顯得非常興奮,看起來倒好像他在期盼著發生一些什麽。等到那些異象消失,他竟然也表現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焦慮和失望,仿佛是某種心願或者期盼沒有達成一樣。很失望地,他轉過身,無聲地消失了。


    兩口子努力平複著自己的心情,直到天將放亮時才慢慢地從那種無以複加的震驚之後,極度的緊張中脫離出來。他們四下打量著這間已經住了一年的房子,眼裏卻是深深的陌生感。在這個並不太大的空間裏,究竟還隱藏著多少秘密?這一切對他們來說,究竟會是禍?還是福?不得而知。然而現在,他們無法逃避這一切,麵對它、進入它、解開謎團,然後尋找一個合理的解決辦法,這應該就是他們目前的當務之急。


    時間轉眼已經到了臘月,天是越發冷了。房頂上的雪水緩緩流下,還不等落地就已經迅速凝結,形成一條條長長短短形態各異的冰棱。這是北地的冬天特有的景色,而這些冰棱,又成為了那個娛樂匱乏的年代的孩子們手中獨特的玩具。


    這一天黎明時分,還在睡夢中的張連義忽然聽到院子裏傳來一陣低低的吟唱聲,他揉著眼睛從溫暖的被窩裏坐起來,正要伸手去拿炕頭上的衣服,身體卻猛地僵住了。因為院子裏的吟唱聲很顯然是妻子和蓮花蓮花的,本來這並不奇怪,妻子原本就喜歡教蓮花唱一些小曲。讓張連義心生警惕的是她們所唱的歌詞,他非常清晰地聽到了一句非常熟悉的句子:“月下竹花風,清秋萬裏明......”


    張連義保持著一個姿勢,呆呆地坐了好一會,腦子裏‘嗡嗡’作響。建房過程中那些離奇的怪夢中淒慘的畫麵極快速地在他腦海中一一閃過,他突然發瘋一樣套上衣服,幾步便衝出了屋門。


    院子裏,那個畫麵從未真正在現實中出現過卻又是如此的熟悉,妻子和蓮花蓮花一人手裏拿了一根尺餘長的冰棱,這對從未與武術有過一點交集的母女,竟然是一邊輕聲吟唱,一邊像模像樣地舞劍。一招一式中規中矩,曼妙中透著勃勃英氣。隻是不知道為了什麽,這娘倆的臉上總似乎籠罩著一股陰森森的意味,細看之下,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然而,此時的張連義似乎根本來不及去阻止這對母女的異常行徑,他一邊大口喘氣,一邊迅速地在院子裏來迴掃視著。他隱隱約約卻又非常肯定地覺得,這個場景之下,虎子,他必定在場!


    果然,當張連義的目光第二次從南屋灶房掃過時,他終於發現了虎子。這孩子整個身體蜷縮在南屋的窗口後邊,兩扇窗戶隻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那支正隨著蓮花的身影不斷移動的玩具長箭後邊,則是他那雙在黑暗中閃爍著興奮甚至是殘冷光芒的眼睛!


    張連義的頭皮又是一陣發麻:此時蓮花距離那扇窗戶不過五六步遠,這支帶著鐵釘的玩具箭真要是射在要害,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他不敢大聲嗬斥,反而努力裝作若無其事一般,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慢條斯理地向南屋走去。就在他即將接近南屋窗口的一刹那,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就將窗戶關了起來。那支高粱杆做成的玩具箭當然承受不住兩扇窗戶的夾擊,隨即被夾扁,牢牢地夾在了窗戶縫上。


    這一下並不太大的窗戶閉合聲簡直就像一種無言的命令,院子裏的一切刹那間都靜止下來。母女倆停止了劍舞和吟唱,俱是一臉茫然地看著自己手中的冰棱,在陽光和體溫的作用下緩緩融化,‘吧嗒’一聲落在地上摔成了粗細不一的冰棒。


    當娘的最先反應過來,她上前拉住女兒的凍得紅彤彤的小手,好像對剛才的事情完全一無所知,自顧自拉著女兒往屋裏便走,一邊走嘴裏還一邊嘟囔:“這孩子,也不知道冷!大清早的就跑出來玩‘凍凍’!”(方言:冰塊)。


    張連義苦笑一聲,這才迴過頭來看虎子。就看見這小子已經把夾住玩具箭的窗戶再次打開,南屋裏光線暗淡,虎子一對大眼卻閃爍著一種刺目的幽光,仿佛那不是一個弱小的孩童,而是一頭蹲伏在黑暗中的猛獸,或是一個潛形匿跡的獵手。


    張連義心裏又是一陣發涼。因為他從虎子的眼神裏讀出的除了冷漠和憤怒之外,根本沒有一點其他的情感。而且,虎子臉上的肌膚散發著幽暗反光,表情呆滯,沒有一點生氣,宛若一個沒有生命的木偶一般。


    虎子木呆呆地從窗戶上取下那支幾乎快要斷掉的玩具箭,眼底的憤怒和冷漠消失了,代之而起的卻是一抹深深的哀傷和惋惜,他用手輕撫著箭身,一言不發地走出南屋,從父親身邊默默地走了過去,不說話,不迴頭。但他那沐浴在清晨陽光下小小的身影,卻充滿了與他的年紀極不協調的滄桑和憂鬱。


    張連義無言地目送著虎子的身影消失在堂屋門口,心底的沉重如淵底之石般冰冷而滑膩。他仿佛有了一種預感:這一年多來的平靜,可能就此一去不複返了。


    堂屋裏響起了虎子和蓮花嬉鬧的聲音,夾雜著妻子似嗔實喜的嗬斥聲。張連義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心裏的那種壓抑感稍微減輕了一些。或許,這一切隻是偶然?或許是自己過於敏感了?但不管他怎麽自我安慰,心底的不安卻總如跗骨之蛆般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臨近中午時分,五爺爺忽然來了。


    這位族長級別的老人,在家族事務中擁有著無可辯駁的至高權威,但日常生活中卻是非常和藹慈祥,尤其是對待那些不太懂事的小孩子,更是寵溺有加。而且這老頭還有個特長:愛給年輕人拉呱。年近八旬的他閱曆豐富,口才又好,隨便一眯眼就是一個或意味深長或恐怖驚悚的故事,精彩紛呈,聽得人欲罷不能。也正是由於這些原因,這老頭極受村裏小孩子們的歡迎,當然強子、虎子、蓮花也不例外。


    老人一進門,張連義夫婦就連忙迎了出來。然而五爺爺隻是和他們打了個招唿,隨即就被虎子和蓮花拉拉扯扯到強子房間裏去講故事了。張連義本想阻止,五爺爺卻向他擺擺手,笑嗬嗬地說:“你也別張羅,我就是閑得沒事瞎轉悠呢,這幾個搗蛋包想聽我啦呱,我就給他們啦幾個,一會我就走了。”


    話音剛落,就被幾個小孩子拉進了房間。


    張連義無奈地搖搖頭,囑咐妻子燒水泡茶,然後自己也跟著走了進去——對待家族裏這位舉足輕重的長者,起碼的禮儀還是要遵守的。


    房間裏,三個孩子簇擁著五爺爺在強子的床上坐下,老人慈祥的目光在孩子們臉上一一掠過,皺紋堆壘的臉上笑得像朵花:“說說說說!想聽啥?不過咱得先說好啊!今天老爺爺還有事,隻能給你們啦一個呱,多了,沒有!”


    三個孩子互相對視,虎子首先發聲:“老爺爺,我想聽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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