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這裏,居然還沒算完,就在張連義看著那根檁條發愣的時候,一旁的木工師傅又拉拉他的手,示意他往一邊看,這一下他更是有點發懵:地上散落的那些用锛削下來的木屑形狀奇特,看起來就像一根根沾血的鳥類翎羽,倒好像他們麵對的不是一根檁條,而是正在殺一隻飛禽一樣。


    眼前的現象實在是詭異得有些匪夷所思,那木工師傅眼裏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恐懼,嘴裏不停地嘀咕著:“連義啊!你說我做木工活做了大半輩子了,什麽樣的木料都見過,可像這種事情,倒還是第一次見呢!你這根檁條到底是從哪弄來的?不是有啥說法吧?”


    張連義一時語塞,他總不能告訴人家,這東西是從墓地裏偷的,而且還是以那樣一種讓人難以置信的方式運迴來的吧?且不說這種說法很難令人信服,而且事情一旦傳出去到了雙餘村老餘家人那裏,恐怕會引起一場很大的麻煩,畢竟,從人家祖墳裏偷樹,這可是一種褻瀆祖宗的大事,要是人家叫起真來,那自己可能真的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眼前的局麵確實有些尷尬:這根木頭呢,用吧,可它確確實實透著一股邪氣,不用吧,那一大家子人都在這等著呢,耽誤一天,這花銷可也著實不小,咋辦呢?張連義一時間手足無措,搓著手圍著這根檁條轉起了圈子。


    就在這時,張連義的婆娘不知啥時候走了過來,她笑嘻嘻地看了張連義和幾個木工師傅一眼,端著茶盤一邊挨個送上茶水,一邊有些奇怪地問:“他爹,咋了?咋停了?是檁條尺寸不對嗎?”


    張連義此時腦子裏正在想著怎麽解決眼前的難題呢,對女人的問話也沒太在意,隻是點點頭,然後翹翹下巴向地上的那根檁條指指,意思是自己看吧。


    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幾乎讓所有人的眼珠子都掉了下來。就見女人一低頭,目光剛一落到那個中心殷紅的坡口上,竟突然間發出一聲尖利的驚叫:“啊!......啊!!!老雕!老雕!”一邊叫,一邊已是臉孔煞白,渾身顫抖,看樣子馬上就要暈過去了。


    ‘老雕’、‘遁虎’是當地的方言,就是指鷹、隼、鷂、鷲類等食肉的猛禽,原來剛才女人向地上看時,竟然是一頭身形碩大得有點離譜的蒼鷹,渾身浴血雙翅微張蹲伏在那根檁條頭上,一對銳利的爪子下,還緊緊地按著一隻血淋淋垂死的白狐。而它那雙圓圓的眼睛裏充滿了殘冷的意味,正緊緊地盯著她,似乎隨時都會撲過來一樣。


    女人這一下突如其來的尖叫嚇了大夥一大跳,其他還在忙碌的鄉親也不約而同地停下手裏的活路,向這邊看了過來。張連義顧不得多想,連忙上前一步把女人抱住,嘴裏還不停地安慰著:“你看你瞎叫喚啥?!咱這地方,哪來的老雕?看迷眼了吧?!”


    然而女人卻依舊渾身顫抖,嘴裏不停地叫著:“快!快!快打死它!你看那隻小狐狸快被它抓死了!快!快!你看!你看!它還想吃人呢!”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張連義可說是見慣了這些詭異之事,大白天的倒也沒感覺有多害怕,然而一邊的木工師傅可有點受不了了,他的臉也在一瞬間變得一片蒼白,雙腿甚至遏製不住地打起了哆嗦,一雙遊移不定的眼神裏明顯寫著幾個大字:白日見鬼!他側身撤步,已經在預備來一個‘風緊,扯乎’了。


    一幹大人亂哄哄地不知所措,一片嘈雜中,忽然有一個稚嫩的童聲響了起來:“娘,你別怕!老雕在哪呢?你看我射死它!”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過,一大一小一個小男孩領著個小女孩跑了過來,小男孩虎頭虎腦,手裏拿了一把竹子做的玩具弓箭,小女孩白白淨淨的,粉嘟嘟的一張小臉,手裏則拿了一個紙風車搖搖擺擺。這倆孩子不是別人,正是張連義的二兒子虎子和小女兒蓮花。


    這倆孩子之間隻相差了兩歲,虎子八歲,蓮花六歲,與老大強子卻相差了整整七八歲,正是‘七歲八歲狗也嫌’的年紀,兄妹倆整天家形影不離,上躥下跳。妹妹蓮花雖然性格文靜,但整天跟在這樣一個調皮搗蛋的哥哥身邊,還能好到哪裏去?好在張連義夫婦都是屬於那種好脾氣的人,對這倆孩子倒是並不會過於苛責。


    兩個小人兒蹦蹦跳跳地從大人們中間穿過來到父母身邊,虎子一邊煞有介事地拉弓搭箭,一邊抬起頭問:“娘!老雕在哪?在哪?”


    這時候,女人已經嚇得語不成句,她戰戰兢兢地把頭埋在丈夫的懷裏,伸手往身後指指,隨即趕緊縮迴手,倒好像生怕那頭其他人根本看不到的老雕會撲過來啄她的手一樣。


    這時候,蓮花倒是瞪著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叫了起來:“哥哥!哥哥!你看,老雕在那站著呢!快射!快射!”


    虎子一迴頭,好像也發現了目標,隻見他原本透著天真的一張小臉上忽然布滿了殺氣,身子往下一蹲,前腿弓,後腿蹬,一根高粱杆加鐵釘做成的箭緊貼著嘴唇緩緩移動,竟是一個非常標準的射箭姿勢。這樣的一個姿勢和神態是那樣的熟悉,張連義腦子裏一陣恍惚,竟仿佛看到了那個早已丟失多時的銅人。


    然而,還不等他有所反應,虎子右手一鬆,那支高粱杆做的箭已經‘嗖’地離弦而出,隻聽‘奪’的一聲輕響,箭頭鐵釘已經深深地沒入了那根檁條坡口的紅心。


    空氣中忽然響起了一陣似有似無的鳥鳴,那坡口的殷紅迅速消褪,不一會就已經恢複了平常的顏色。一家人再往地上看時,就見那些散落在地上形如翎羽的木屑隨風而動,一眨眼也碎了一地,就好像剛才的那種景象從未出現過一樣。


    虎子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過去拔起箭杆,迴頭走到母親身邊,仰起頭非常豪氣地說:“娘,沒事了,那隻老雕已經被我給射死了!”


    女人似乎仍舊心有餘悸,她小心翼翼地迴過頭,果然看到地上平躺著一根普通不過的鬆木檁條,剛才那隻似乎對她構成了極大威脅的蒼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一幕也有點太過離奇,以至於周圍的大人們都不約而同地覺得自己肯定是看花了眼,一根木頭嘛,又怎麽會流血?木工師傅搖搖頭,擦擦眼睛再仔細看看,臉上便有了一點羞慚。他迴頭對著張連義尷尬地笑笑:“連義啊!你看看,咱們這麽多大人,還沒個孩子膽子大呢!剛才,肯定是咱們看花了眼了,嘿嘿!嘿嘿!”


    這裏邊,隻有張連義心中有數,不過到了這種時候,他也不能點破,再說他心裏也覺得,就算是這根木頭有什麽邪門,也肯定已經被兒子那一箭給破掉了。這時候要趕進度,也不能顧忌太多。於是他也笑著放開抱著妻子的手,走過去在檁條上踩了兩腳,嘴裏‘呸呸’吐了兩口唾沫,對幾個木工師傅說:“好了好了,沒事了,咱還是趕緊幹活吧,天不早了,要不明天可要耽誤上梁。”


    幾位木工師傅相互對視幾眼,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好再說,一個個抄起工具幹活去了。


    安頓好了幫工的鄉親,張連義這才迴過頭,把妻子和兩個孩子偷偷地叫到無人處,詢問剛才發生的一切。本來他還覺得也真的有可能是妻子看錯了,沒想到這一問之下,兩個孩子居然也是異口同聲,說是剛才的確是看到有一頭很大個的老雕蹲在那裏,爪子裏抓著一隻很漂亮的白色狐狸,而且渾身是血,一直很兇狠地盯著他們的娘不放,看那樣子,倒好像是‘俺娘惹著它了一樣’。小女兒蓮花如是說。


    “我一箭射過去,正射在它的頭上,那個老雕撲棱了幾下,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怎麽了,反正它一下子變得很小,好像是鑽到地下去了,也好像是被那根木頭吸進去了。反正是它不見了。爹、娘,你們別怕,有我呢,隻要那隻老雕敢再出來,我就再射他兩箭,看它還敢不敢欺負娘!哼!”


    這一來,張連義心裏不由得讀了一個疙瘩:難道說,這根檁條裏真的藏了什麽邪門的東西?想到這,一個故老相傳的有關老餘家的傳說忽然浮上了他的腦海。


    據家裏的老人說,他們老張家祖上曾經養過狐,而且不是為了養家糊口,卻是真真正正將這種頗具靈氣的小獸當成神靈一樣來供養,稱之為‘護家仙’,所以張家人對這種小獸是非常敬畏尊重的。


    而老餘家則正好相反,他們祖上遷居來此的時候,就帶來了一頭很老大的老雕。這頭老雕不光不用主人喂食,而且還時常飛出去,將從野外獵來的野物叼迴家給主人解饞。


    這老雕是狐狸的天敵,剛開始時還差點,到後來老張家的狐狸和老餘家的老雕數量慢慢增加,於是就偶爾會有老雕偷獵老張家的狐狸的事情發生。而這也間接導致了張、餘兩家的關係一直不能融洽相處。


    “難道......難道說這棵從老餘家祖墳裏偷來的樹,竟然和這些傳說有關?!”


    張連義越想越覺得不對,心裏不由得又打起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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