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宅第一代主人姓張,原本在村裏也是數一數二的殷實人家,後來呢,由於受到當時‘打土豪分田地’政策的衝擊,所以以前家裏的祖宅被充公,成為了村幹部的村委辦公場所。不過由於這家人平時為人還不錯,並沒有什麽為富不仁、欺男霸女的劣跡,在村裏也算有著不錯的人緣,所以家裏的土地和宅院雖被充公,但村裏的老少爺們們還是挺善意地為他們留下了大部分家底——就這一點,張家人對村裏人和新成立的政府還是心存感激的:其他村裏像他這樣的富戶,不但是財產難以保全,有的甚至被以各種理由要了小命的也是在所多有,所以說本村人算是厚道的了,自己當然也算比較幸運的了。


    祖宅沒了,一大家子人總要有個地方住吧?好在當時張家人手裏建一所普通的農村宅院的錢還是有的。那時候,村幹部們迫於政策的壓力,也一直在催促張家人盡快騰房子倒地方,而張家人當時又正在淒惶之際,倉促之下也顧不得挑揀,(其實那時候他們也根本沒有挑揀的資格),就在村子東北角最邊沿的地方劃一塊宅基地,開始建房了。


    那年頭不比現在,蓋房子是沒有啥專業的承包隊的,農村人蓋房子更是如此,基本上是靠著建房者在村裏的人脈關係,莊裏鄉親自發地上門幫忙。


    其實關於這一點,張家人倒是並不十分發愁。因為家裏底子厚,人緣好,不但不會出現沒人幫忙的情況,更不用像大多數家境不好的鄉親那樣,愁著那許多人幫忙幹活時大量飯食的來路。然而有一點他們是極為發愁的:那就是準備蓋房用的土坯。


    那時候的農村,蓋房子能用得起青磚的幾乎絕無僅有,那是一種極為奢侈的建材,用青磚建造的房子,大都屬於官宦人家、富商大賈或是大地主。張家的祖宅就是青磚建成,可現在時代變了,輝煌不再,不要說他們家現在已經無力支撐這樣的奢侈,就算有,他們也不敢這麽張揚了。


    然而對於張家人來說,準備足夠建造一座宅院的大量土坯又是一件極為艱難的事情,因為第一,這是件非常艱苦的體力活,他們家的人以前在村裏稱得上養尊處優,有誰曾經體會過那種在烈日下、寒風中汗流浹背、掘土揚沙的滋味?第二,這是件頗有點含金量的技術活,要選土場,因為土的種類其實很多,選不好,土坯是打不出來的;要懂得打土坯的方法和程序,若不得其法,那土坯脫模就散;第三,要掌握起坯的火候和時間,還要懂得怎麽將打好的土坯摞起來曬幹;第四,要會看天氣,不管你是從月暈、星象、朝霞暮靄還是風向來判斷,總之你要能夠大致掌握一段時間裏的天氣變化,要不然土坯脫好了放那,一場急雨就能把你多日的辛苦全都泡湯。而這些東西,張家人沒有一個人能夠具備。


    好在農民的淳樸和厚道終於還是幫了這家人的大忙,就在一家人一籌莫展的時候,村裏幾個年輕人主動上門了:他們帶來了脫坯用的模具和木槌,而且還替他們選好了土場——就在他們宅基地東北邊不遠,也就是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吧,就有一片長滿了荒草的土丘,高高低低、坑坑窪窪,但土質卻非常適合脫坯。


    不請自來的幫工讓張家人簡直有些感激涕零,家裏人一邊盡心盡力地拿出好酒好菜伺候著,一邊非常認真地跟人家學習脫坯技術。要說這張家人呢,也確實聰明,沒過三五天,這脫坯的技術已經學得差不多了,隻是體力這玩意不是一朝一夕能夠鍛煉得出來的,所以進度有些慢而已。但是脫坯的活並不是三五天就能幹完的,一般來說,五間正房加上廂房所用的土坯,沒有個三五個月根本脫不出來,雖說農村人不像城裏人那樣需要朝九晚五,但零零散散的農活還是不少的,所以幾個年輕人見張家人已經學得差不多了,也就漸漸來得少甚至是不來了。


    張家人也知道,像這種曠日持久的活路,鄉親們就算再怎麽熱心腸也不可能一直陪著幹下去的,所以盡管逐漸無人幫忙,但還是對村裏人心存感激的。不過這脫坯的進度,卻是毫無懸念地慢了下來。


    這一天午後,張家人吃過午飯稍事休息,就一起跑到土場開始了勞作。然而多日的辛勞,卻讓家裏的女人孩子們實在是有些吃不消。當家張連義見了,也是於心不忍,於是就讓他們先迴家休息,自己一個人用鐵鍬、鎬頭挖土灑水,預備第二天的粘土。


    要說這位當家的呢,雖然想法不錯,但始終是體力擺在那,加上家裏人又都離開了,自己也覺得好像有點泄了勁一樣,幹幹停停之間,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就在他心裏想著再挖幾下就收工迴家的當口,忽然間就覺得手裏的鎬頭‘叮當’一下,似乎碰到了什麽硬物,震得虎口發麻,鎬頭彈起來,還差點砸著自己的腳。這下他心裏可真有點煩了,心說咋這麽倒黴呢?這樣一片荒草萋萋的土場裏,居然也能挖到石頭!算了,天也黑了,這石頭還不知道多大,還是明天再說吧!


    想到這,他收拾工具就準備離開。然而這時候,他就開始總覺得什麽地方有個人在看著他,而且周圍的氣氛也突然變得有點陰森起來。他心裏有些發毛,於是壯著膽子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使勁晃晃腦袋,迴頭就走。


    天邊的星星好像一下子就跳了出來,不是往常的瑩白,倒是有點淡淡的紅色,淒淒慘慘的,讓人心裏沒來由地有點傷感,還有點恐懼。夜風也不複是這個季節特有的那種柔柔暖暖的感覺,有一點點涼,不硬,卻似乎在一絲絲地往身體裏邊滲。張連義激靈靈打個冷戰,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幅詭異的畫麵:一張蒼白的麵頰正用他空洞的眼神從下往上盯著他,令人牙酸的‘格格’聲中,一雙白骨森然的手正探出地麵,抓向他的腳踝!


    這一驚可真是非同小可,張連義下意識地往上一跳,往前快走幾步,迴頭往地上看時,卻見草叢依舊,根本沒什麽異常。他禁不住搖頭苦笑,心說可能是這段時間太累了吧,實在不行,明天就先歇一天。誰知道這個念頭剛起,腦子裏竟然又不受控製地響起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嗯!太累了!歇歇吧!歇歇吧!”


    這下子張連義可真的發毛了,心說這不是見鬼了?沒想到心念剛動,腦子裏竟是又響起了那個陌生的聲音:“嗯!見鬼了!見鬼了!”


    再也控製不住內心的恐懼,張連義扔下手裏的工具,撒丫子往家裏就跑。


    等到推開家門,看到了堂屋中透出來的燈光,張連義這才鬆了一口氣。家裏女人賢惠,張連義沒迴家呢,她已經在屋門口為他準備好了洗臉水。張連義強忍著心裏的不安走到門前,剛要往臉盆裏伸手,卻突然發現,水中的倒影裏,自己的腦袋後邊竟然隱隱約約還有另一個人影!這一下,他的頭皮都炸了起來!


    他站在那裏愣了好一會,腦子裏急速地轉動著,努力地搜尋記憶裏與鬼怪有關的資料。這樣過了半晌,他終於抖抖索索地從口袋裏摸出來一盒火柴,然後掏出腰間原本是給有可能來幫忙的鄉親準備的旱煙,別別扭扭地點上,一口三咳嗽地抽了起來。


    耳邊響起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周圍的空氣刹那間恢複了正常。低下頭,水裏的倒影中,那個奇怪的影子也不見了。


    張連義鬆了一口氣,推開房門,就見媳婦站在門口愣愣地看著他:“你咋抽起煙來了?那。。。。怎麽大門口好像有個人?誰啊?”


    張連義一哆嗦,忽然發起怒來:“你這臭娘們瞎嚷嚷啥?!迴屋迴屋!”


    說著話一把將女人推個趔趄,進屋關上房門,任憑老婆孩子怎麽追問,他鐵青著臉再也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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