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衡月在她唇上印上一吻,低聲「娘子,我必不會讓你受一點兒委屈。先皇後薨逝之前,曾對父皇,為何天下女子如此之苦,男子能三妻四妾,三宮六院,女子卻隻能守著一人。即便如此,最終亦不免秋扇見捐,長門夢斷。」


    他的話十分沉鬱,蘇雪遙竟似乎從中聽到了多年以前嘉怡皇後的憤怒。


    蘇雪遙愣在那裏,望著她的夫君,這番話自然十分離經叛道,尤其不該出自母儀天下的皇後之口,然而她卻覺得十分有道理。


    她不禁脫口而出「佛,眾生平等。嘉怡皇後有大智慧。」


    謝衡月定定地看著她,他也不曾想今夜自己心情激蕩,竟然向他的妻出這般秘事。


    當年母後在憤怒之中出這些話來,父皇為了不墮她身後賢後的聲名,連當初在一邊記錄起居注的太監都一起處置了。


    沒想到多年之後,會有人這般坦坦蕩蕩地誇獎她。


    自己在那荷塘邊,對這人兒一見傾心,心中認定了她是自己此生的伴侶,自己果然不曾看走眼。他的嬌妻,果然與他心意相通。


    謝衡月隻覺心頭一熱,低頭吻上了她「可惜母親見不到你了,否則你們一定很投緣。」


    他們一時相擁而吻,隻覺得彼此之間的隔閡又少了幾分,這個吻竟比平常更加纏綿。


    卻聽門外越芙蓉聲音高了幾分又道:「王爺!你若不肯出來,我便進去了!」


    蘇雪遙上輩子跟越芙蓉鬥了幾年,深知她的脾氣,知道她到做到,必能闖得進來。她忙一推謝衡月,勻了勻氣,理了理鬢邊的發,「夫君,走吧。」


    謝衡月以前隻覺得越芙蓉性子剛烈,敢作敢當,現下卻覺得她實在不知進退。


    他低聲「我去去便迴。」


    蘇雪遙卻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抬頭道:「我也去。」


    謝衡月一愣,「也好。」


    越芙蓉早已卸了戲裝,梳高高的雲髻,銀紅外衫,絹帛紅裙上繡著精美花鳥,大串花枝逶迤遍布裙角,繡工卓著,在月光下變換著顏色,十分美麗。然而服飾這般精美華麗,亦不曾壓過她的豔麗容貌。


    即使蘇雪遙是個女子,也不由心中讚歎越芙蓉的美麗。


    越芙蓉不曾想謝衡月會跟蘇雪遙一起出來。想到這首輔之女的彪悍名聲,越芙蓉心中冷笑。待她定睛在月下認真打量蘇雪遙,心中卻大吃一驚。


    隻見蘇雪遙的衣裙顏色很淡,月光下近乎於白,鬢上也隻插了一隻步搖,打扮得十分簡素,一點兒也不像個新嫁娘。然而她的目光落在蘇雪遙的臉上,卻移不開眼睛,這般絕色,暗夜之中可與明月爭輝。越芙蓉一貫自負美貌,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謝芙蓉不由心中一陣黯然,卻依然笑道:「不想世上竟有王妃這般美貌的女子,王爺有福氣。」


    著她這才盈盈拜了下去,口中稱「越芙蓉拜見主母。」


    蘇雪遙卻側過身,避過了這一禮,開口道:「越姑娘不必多禮。」


    她沒想到今生越芙蓉一見她,便要以妾禮自居。


    明明前世她想坐實越芙蓉的妾室身份,以便拿家法挾製她,越芙蓉卻傲然道:「我以藝寄身晉王府,晉王爺都對我禮遇有加,王妃怎地以一般倡優待我?」


    前世越芙蓉一意地拿捏身份,不肯俯身,氣得蘇雪遙挑腳,卻拿她沒有法子。


    怎麽重來一世,會有這樣大的變化呢?


    蘇雪遙忽的憶起,當初她和越芙蓉初見,她正拿果盤砸謝衡月,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她心中微歎,前世她總是被越芙蓉壓一頭,每日被氣得倒仰,真是自作孽啊。


    謝衡月見越芙蓉竟這樣拜下去也是一呆,他此時十分慶幸他跟妻子了個明白,否則這一禮受了,她這個妾室,自己是認還是不認。


    到此時,謝衡月終於有點生氣了「芙蓉,王妃不是你的主母,王也不曾許過你婚約。你想當麵道賀,現在王和王妃出來見過你了。你退下吧。」


    越芙蓉不曾想她下了這樣的決心,豁出了一切,隻賭謝衡月的不忍心,居然輸得這般慘。


    她抬起頭來,眼裏已經滿盈了淚水「王爺,妾身錯了。妾身蒲柳之姿,能托庇王爺,已覺此生無憾。今日特彩衣重裝,想為王爺王妃新禧獻藝,不想竟不得見麵,心中憂慮,才情急之下,吵嚷幾句,隻為能登門求見,不想更觸怒了王妃。妾身萬死,望王爺王妃垂憐。」


    蘇雪遙見她楚楚可憐地拜下去,心中也是一驚。


    越芙蓉前世跟她爭鋒相對,何等牙尖嘴利,什麽時候這般示弱過?她幾乎要懷疑眼前這個越芙蓉是假冒的了。隻是胡八道張嘴就來,倒是越芙蓉的一貫作風。


    卻聽謝衡月低低歎了口氣「王妃既不缺妾室執帚伺候,也不缺樂伶歌舞娛人。你且想想,你當初為什麽進晉王府,我又為什麽留下你。」


    謝衡月每一句話,越芙蓉臉上就白一分。


    到最後一句話完的時候,她一時便軟倒在地上,竟撐不住行禮的姿勢,端是可憐。


    謝衡月望著她,到底她與別人不同,他放緩了口氣道:「天下美貌歌姬如恆河沙數,你何必去學有違你天性的模樣。」


    越芙蓉隻覺心如死灰。


    她跟在謝衡月身邊,經常見謝衡月冷酷地拒絕各色心儀他的女子,那時候她隻覺得自己與旁人不同,對那些嚶嚶而去的女子,帶著居高臨下的憐憫。


    不曾想有朝一日,自己壓上所有,也不過鏡花水月一場空。


    蘇雪遙看她癱坐在地上,不見剛才顧盼生姿的模樣。


    她前世與越芙蓉口角不斷,實在是敵非友。前世做夢她都想壓越芙蓉一頭,隻恨謝衡月總是偏幫她,而此時她前世的夢想成真,她心中卻並不怎麽快活。


    蘇雪遙眼前不由浮現出越芙蓉最終就義之時,烈烈紅裙飄揚的瀟灑肆意來,她脫口而出「越姑娘是女中豪傑,何必效妾婦之道。」


    謝衡月和越芙蓉都驚訝地看著她。


    卻見蘇雪遙望著謝衡月輕輕道:「有人能山高海闊憑魚躍,有人隻願深閨夢中兩心知。」


    她又轉眼看著越芙蓉「個人自有個人的緣分,半點強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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