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皓的聲音有點顫抖「遙兒,莫怪爹爹。」


    田氏終於發現不對了,她不由問道:「遙兒,老爺!你們在打什麽啞謎!我早就了,什麽高人望氣,什麽命中極貴,都是江湖騙子的把戲!」


    蘇雪遙望著那碗茶,淡淡地「隻有我一個人吃的茶,所以在裏麵動手腳,也隻有我一個受著。我身子弱,每日喝著毒茶,豈能不弱。爹爹,這又何苦來?我在繈褓裏的時候,了結一切,我便不必來這紅塵裏,嚐遍貪嗔癡之苦了。」


    田氏聞言,撲了過來,推開了綠綺,將她摟在懷裏「阿遙,什麽毒茶?」她眼圈紅了,朝丈夫兇狠地罵道:「虎毒不食子!你要害阿遙,這便給我和離書,你明天要娶多少妖精都好,我要跟我的阿遙走!」


    蘇雪遙抱著母親,低聲「母親莫急,那藥隻是弱我的身子骨的,一時死不了的。」


    她抬眼望著她的父親,淒然道:「沒想到女兒三朝迴門,都不忘記了給我上這茶。」


    卻見蘇皓一臉震驚「阿遙,你是我親生女兒,我怎麽會害你!那茶,晉王府的高手都沒毒啊。阿遙,你有怨氣,為父不曾好好教導你,是為父的過失。你不要在今天大喜的日子裏,遷怒夏氏和你姐姐啊。」


    田氏也有點動搖,她撫著蘇雪遙的背「阿遙,你二姐正在議親呢,你已經嫁在她前頭了,晉王爺地位高貴又姿容絕世,待你也好,你早壓過她不知道多少頭了,不要再這樣與她置氣了。」


    蘇雪遙垂下了眼睛,她放開了母親,轉眼看著丈夫,慢慢「夫君怎麽想?可是也覺得妾身無理取鬧,嬌蠻任性?」


    謝衡月終於忍不住了,他不管這堂上有多少人,伸臂便將她擁入了懷裏 「聽聞王妃未嫁時是蘇家的掌上明珠?備受寵溺?若這便是寵溺,我竟不知道寵溺是何等模樣了。」


    蘇雪遙的身子微顫,望著他「王爺寵溺該是何等模樣?」


    謝衡月擁著她,認真地「自然是,但我有的皆屬於你。若我沒有的,窮盡一切都為你尋來。你要九天明月,我便搭天梯攬月,你要九幽神泉,我便下地府汲水。」


    眾人這下被謝衡月驚得沒脾氣了。怪不得前頭他被蘇雪遙嫌棄滿城風雨,但凡有個氣性的男兒皆不能忍,然而他卻忍了下來,非要把蘇雪遙娶到手,原來這人竟已經瘋了。


    蘇老夫人氣得直跺她的龍頭拐杖「成何體統!」


    蘇雪遙衝他笑了,亮晶晶的眼淚隨著這一笑,滾了下來,在秋日午後的陽光裏,顯得十分燦爛。


    她柔聲道:「夫君的是溺,不是寵。寵是信任,不是縱容。妾身不會辜負夫君的信任,陷夫君於不義。」


    她迴頭看著不遠處咬著牙不敢開口的蘇清婉,輕輕地「你們要證據,便給你們證據。」


    謝衡月依舊摟著蘇雪遙不放手。


    蘇雪遙冷冷地看著廳堂裏所有的蘇家人。


    她讓亦慕將茶杯放在桌上。


    所有人都盯著那極為細致的越窯白瓷杯,端是細膩溫潤,杯上繪著一隻橫斜的紅梅,十分雅致。


    蘇雪遙看著那茶杯,若非前世這陰謀的主人,在她麵前親口出他的布置,她到死都不會知道真相。


    所有人都仔細查看著茶杯。


    這樣仔細一看,蘇皓先變了臉色,接著謝衡月也臉色一沉。


    蘇皓是當代大儒,書畫俱佳,他當上首輔之後,現在他的墨寶現在已經千金難求了,自然眼光銳利,這一細看,便看出了不凡之處。


    而謝衡月,亦在書畫一道頗有浸淫,重要的是,他認得白瓷杯上的畫是誰的手筆。


    他的拳頭在他寬大的袖子裏攥緊了,又是他!真是陰魂不散!


    蘇雪遙知道他們已經看出來了,她輕輕歎了口氣「是,這茶杯上的畫,是名家在瓷杯上手繪,再經特殊燒製而成的。即使是最精美的上供的官窯越窯白瓷,杯麵上的裝飾,也是請好的畫工描摹。畫工出手,對於不懂畫的人來,他們分辨不出來。總歸做到形似便好,比空著一片白漂亮。而這杯子卻是名家實打實手繪,千金難求。」


    田氏急了「阿遙,這一套杯子共十二隻,皆繪著四季應季花卉,這杯子居然這般貴重嗎?我就你為什麽總是偏愛這套茶碗,我並沒看出它們有什麽好。你出嫁的時候,我都給你放在嫁妝裏帶去了。家裏就剩了這兩個杯子,想著等著你迴家時候用。」


    田氏一想到這杯子必然有問題,而蘇雪遙居然用了這麽久了,心裏不由一陣害怕。


    蘇雪遙輕輕地「兩年前,我正迷戀工筆花鳥,得了這杯子,十分喜愛,便不再用其他。爹爹,你是書畫大家,這杯子上的畫功之精美,在你眼中必如夜中燭火,一望可知。我得可有差錯?」


    蘇皓心裏也是冷汗直流。這一套杯子,價值連城,卻被當做普通越窯白瓷杯子送了進來,即使它沒有問題,光這件事身,就讓他害怕。


    蘇雪遙讓人將茶水另外盛了出來,然後請亦慕隔空將它劈成了粉末。


    日影西斜,秋日下午的陽光極為溫暖明亮,然而蘇雪遙的心裏卻寒冷一片。


    她看著那白瓷茶杯,碎成了微細的粉沫。碎成這樣,大家便都發現不太對了。


    她的三哥蘇翼南喊道:「白瓷沫不應當是白的麽?這怎麽發著一點微粉?」


    蘇清婉道:「杯子上繪著紅梅圖,碎成這樣,帶上了顏料的顏色罷了。這也值得大驚怪麽?」


    這套越窯白瓷杯,采買迴來的時候,是她第一個看中的。她當時便央求掌家的母親夏氏給她偷偷留下來,卻被夏氏罵了一頓趕走了。


    她心中不忿,之後也到處羅過精致茶具,結果發現再也找不到跟這套杯子一樣漂亮的了。


    蘇清婉雖然嘴硬強辯,但是她心裏也越來越驚駭,她母親夏氏平時總是勸她,蘇皓並不苛待庶女,勸她不要事事用強,樣樣要跟蘇雪遙比肩。隻是她心內不忿,並不聽母親的勸。


    蘇清婉看了一眼被亦苒壓著跪在地上的母親,那般可憐,頭都抬不得,她還是沒法相信母親在其中動了手腳。她眼中的母親,亦沒有這樣的事。


    蘇清婉什麽沒有人理會。


    杯子攆成粉末之後,亦慕立刻重新試了試毒。銀針插進去,再拿出來的時候,剛才閃閃發亮的針尖,變得霧蒙蒙的,出現了一層淡淡的黑。


    「是極為微量的毒。到底是什麽毒,還需要仔細驗看過,這毒物恐怕極為珍貴,也很罕見。」亦苒淡淡地。


    蘇雪遙垂下眼睛,不去看那淡淡的粉晶一般好看的粉末「毒藏在杯壁上顏料裏,亦在燒製的時候,在杯身夾層裏夾了極薄的一層,需要滾水衝泡,才能讓其慢慢透出來,而且用量極為微,常年累月才能見效。」


    她依然美得那麽奪目,卻不像過去一樣,臉上總帶著一股世上凡人不值一提的傲慢。她始終語速不疾不徐,聲量不高,一切都得十分平靜,好像那個被謀害的人不是她一樣。


    所有人都覺得好像今天才真正認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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