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他望著她,對她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阿遙,不可再這樣任性,以後就剩你一個人了,你多保重,好好活下去。」為了他這一句話,她捱了四十年光陰。


    以為上窮碧落下黃泉,他們都不會再相見了,沒想到一碗穿腸之藥,竟送了她這等美夢。


    她這一哭,似山河變色,紅燭無光,窗外驚起了一群鳥雀。


    忽然靜夜裏,傳來一陣嘈雜「賊人哪裏走!」


    他倏然變色,腰上玉佩輕響,他轉身就要出門查看。


    蘇雪遙淚光朦朧中想怎麽連這件事都要夢到?


    她忙低聲「不要去,並沒有大事。」


    那不過是一個毛賊,看王府披紅掛彩裝飾華麗,想來撞個運氣,很快就被侍衛們擒獲了。


    他的背影微微一顫,最終他還是沒有出門,低低「王妃的是,此時的大事唯有王妃。」


    洞房裏一時寂靜,她的臉上忽然飛起紅霞。


    不想原來這還是個春夢。


    當年洞房之後,他們齟齬不斷,從未有水乳交融的時候。莫非連這件事,她也要在夢中補上不成?


    她一低頭,那珠翠環繞的沉重鳳冠便扯得她更加疼了。這一疼,她突然想到,不是夢裏疼就會醒過來麽?


    眼前這一切到底是真是幻?


    她不由了起來,不提防久坐腿麻,她一個踉蹌沒有穩,花容失色,正好倒在了他的懷裏。


    他的身上有皂角的清香和淡淡的酒味,她這才發現他的鬢發半濕,原來他從酒宴上沐浴過才進的洞房。


    他摟著她的觸感如此真實,她終於忍不住伸手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眼前的一切沒有淡去,相反變得更加清晰起來。


    不對。這不是夢!


    她望著同樣羞紅了臉的他,眼淚不由滾滾而下。


    三千世界無窮,原來她這是重生迴了她出嫁的時候!原來這是四十五年前,是隆慶三十五年!


    她不再垂垂老矣,她還是當年明眸皓齒的女孩兒。


    天可憐見,她居然會有今天!


    她不由抱緊了他,像抱緊了世上最貴重的珍寶。


    她的眼淚讓他不知所措。


    他臉上的喜悅逐漸褪去,羞意卻更重了。


    懷裏的嬌妻腰肢柔軟,眼淚無聲奔湧,燙得他胸中一陣酸楚。


    哭泣的她,顯得更加楚楚可憐,任是無情也動人,憑誰看到這樣的她,都無法硬起心腸。


    他的鼻端都是她身上蘭花的幽香。


    溫香軟玉在懷,他的心裏忽冷忽熱。


    他不由抱緊了嬌妻,想她年紀這樣,千金貴女嬌養閨中,一時不察,竟被存心不良的登徒子蠱惑。他的臉上不由閃過厲色,隨即又變得平靜。


    縱使如此,她哭得這般傷心,卻不忘抱緊他。從此之後,懷中的佳人,便是他共度一生的妻了。


    他看著女孩兒燭光下溫潤細膩的脖頸,心裏一動。


    兩年前那日濃陰樹影荷塘之旁,他見她著一件輕紗繡羅天青色襦裙,衣擺上繡著一朵極為精致的鵝黃芙蓉。她揮著嫩粉披帛,墊著腳尖笑著拍手喂魚。粉黛不施已然國色天香,那一派天真浪漫的模樣,讓他難以忘懷。


    如今他得償所願,佳人在懷,不由思緒萬千,難以言表。


    隆慶三十五年,去年寒冬未曾下雪,而春季亦無雨,正是大旱之年,到秋季,各地漸有流民出沒。


    彼時沒人知道,這正是三年大旱的開始,也是隆慶朝由盛轉衰之時。四年之後,就遍地饑饉,而皇朝裏皇子奪嫡,越演越烈,內憂外患,各地烽煙驟起,從此風雨飄搖,再不見往日盛景。


    而那時候的蘇雪遙,並不關心這些國事。


    那一年蘇雪遙最看不順眼的保國公家庶出的三姐周輕煙,居然嫁給了她心儀已久的四皇子謝清商做偏妃。而她不僅沒能做她的主母,反而嫁給了最不成器的六皇子謝衡月。


    蘇雪遙出生之時,父親請人為她秘密算了八字,隻她命中極貴。


    她無意之間偷聽到了二娘與她庶姐蘇清婉的議論,才得知了這等機密大事。


    從此她心裏便覺得自己是極為富貴的皇後命,把父母兄姐祖母的溺愛都當成理所當然。


    尤其是她越長越風華絕代,她便更加不可一世了。


    哪裏知道她居然會嫁給最沒有希望繼承大統的六皇子。尤其是別人都六皇子生得好,恍若謫仙。


    她卻冷笑道:「他再好能好過我麽?我若想看美色,為何不攬鏡自照?」


    而此時蘇雪遙從郎君懷裏抬起頭來,望著他那清華俊逸的麵龐,她心中一顫,悲喜交集。


    他半摟半抱地將她扶迴了床上。百子圖錦繡緞被麵上的各色百核桃果瓜子等等,皆已經被收拾起來,放在床尾的繡筐裏。


    他望著她,輕輕「夜深了,我們安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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