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靖文張張嘴,想要跟他們說說秀茹的情形,又瞧著祖母的樣子,終於是沒有說出口。


    正在這時,外頭傳來金燕的聲音:「老夫人……唐家來人,想要見老夫人。」


    老夫人一愣,想要站起來,卻半天站不起來。


    沈靖文忙上前,與廖嬤嬤一起將她扶起來。他不由得心灰意冷,每次都是這樣,他壓著心中的怒火,想要替親人討一討公道,可見了祖母的模樣,他如何說得出口?這個全身心都隻放在齊家身上的老祖母,若是爹爹或自己強製,豈不是拿尖刀戳她的心窩子?


    外頭來的,是唐老夫人身邊老嬤嬤。她進來行了禮,卻是麵無表情,隻說道:「沈老夫人,沈大爺,我們老夫人讓我來說說,去年唐家姑娘受了落胎之苦,險些沒命,最終因為咱們唐家姑娘替姑爺說情,事情不了了之。今年老夫人的外孫女險些出了事,敢問沈家是不是還打算不了了之?」


    沈裴嵩忙賠笑說道:「怎麽會?怎麽會?」


    老夫人橫他一眼,勉強笑了笑,想要解釋說道:「說起來,這是我沈家事,原本也與唐家無關……隻……」


    老嬤嬤也不待她說完,仿佛就是等著她這句話一般,隻點頭應道:「我們老夫人也是這個意思,這是沈家事,我們老夫人從來不曾越矩多置喙一句,畢竟唐家隻是我們小姐的娘家,我們小姐也不能出嫁了還處處依著娘家。」


    老夫人臉色大變,這老媽子是說她都是沈家婦了,卻處處維護齊家了。


    老嬤嬤壓根沒看他們的臉色,隻正色道:「隻……一而再再而三,我們老夫人年老經受不住,盼著在這有生之年,能見著小姐安好……這是當初我們小姐嫁過來的嫁妝單子,還請老夫人與大爺過目……」


    沈裴嵩大驚,不僅是這嫁妝單子,更重要的是,唐家向來喊他姑爺,如今卻喊大爺,他如何不慌?他忙問道:「這是作甚?」


    老嬤嬤頷首應道:「老夫人說了,若是沈家執意,不顧我們小姐與表小姐的死活,便一別兩生歡,早些和離,兩家的姻親尚在。不然若是再鬧出事情來,兩家撕破臉皮也是不好看的。至於嫁妝,我們老夫人說了,文哥兒總是沈家子,這嫁妝留一半於他。秀姐兒……秀姐兒年紀尚幼,便先住在唐家,等日後做了親,自會將她送迴來待嫁。」


    沈裴嵩哪裏敢去接那嫁妝單子,隻連連搖頭說道:「不……不會的,請嬤嬤迴去同嶽母大人說一說,是女婿的過錯,日後定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


    老嬤嬤也不堅持,隻笑了笑,收起嫁妝單子說道:「無妨,我們小姐的嫁妝單子,沈家也有。老奴隻是來傳話的,這便要迴去了。」


    老嬤嬤一走,老夫人又頹然坐在椅子上發愣,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沈裴嵩則青筋直冒:「母親,琴英失了孩子之時,兒子在她麵前信誓旦旦,這是最後一迴,絕不會再叫她受苦……如今過了不到一年,秀茹就出了這等子事,您叫兒子怎麽對得起她們娘倆?」


    老夫人劇烈咳嗽起來,一直咳到讓人擔心,她是不是喘不過氣了。她緩過神又是淚流滿麵:「我答應過……要照顧你舅舅……我……」


    「母親這是要看著琴英與兒子和離嗎?」


    沈裴嵩跪在地上,頭抵著地麵,壓抑著哭泣起來。


    老夫人淚流滿麵,說不出話來。她想說唐家以權壓人,可琴英嫁進來這些年,育有一子一女,無甚大錯,還為了他們沈家顏麵,撐過那麽多風雨,她實在沒有辦法繼續胡攪蠻纏。


    良久,沈靖文輕聲說道:「爹爹,您先迴去看看娘吧,兒子……兒子陪陪祖母。」


    沈裴嵩狼狽的爬起來,也不再看老夫人,步履蹣跚的走了出去。


    沈靖文給老夫人倒了茶,老夫人並不接。沈靖文將茶擱在一旁。


    「祖母,前陣子,父親升任吏部驗封郎中了。」


    老夫人下意識的看了看他,有些不大明白,他無緣無故為何要說這個。她向來隻關注內宅,不管男人在外頭的事業,兒子是驗封員外郎,還是驗封郎中,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年多點銀子的區別。


    沈靖文說道:「從前我們是京都沈家,祖父官至二品尚書,到了爹爹這一代,卻一直在六品從五品徘徊,如今孫兒已經長成,隻敢從頭再來,要與那寒門學子一起考試。祖母可知為何?」


    老夫人遲疑片刻說道:「我知道沈家不如從前……當年朝堂動蕩,波及咱們沈齊兩家……」


    沈靖文笑了笑:「祖母所言不錯,當年朝堂動蕩。但爹爹才華不淺,沈家根基亦不淺,緣何這些年,爹爹都不能前進半步?又祖父爹爹壓製著,硬要孫兒去參與科舉?而爹爹今年突然升官了,祖母可曾想過個中緣由?」


    老夫人搖搖頭:「內宅女人,這些朝堂之事,自然不是我們該談論的。」


    沈靖文歎了口氣:「朝堂,何止是十多年前動蕩,如今的朝堂,動蕩得更厲害了。祖母,皇上暮年了,沈家做不到獨善其身,爹爹隻能再前進與消亡中選一樣。」


    老夫人驚訝的抬頭看他,她這是聽懂了,沈家早不是從前的沈家,如今沈家連避世安穩都不成了:「沈家……如今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沈靖文點點頭:「祖母隻知道爹爹公務日益繁忙,孫兒卻知道他是如何步步為營,步履維艱,分毫不敢錯了差池。隻要錯了絲毫,等待咱們沈家的,不單單是齊家那般罷官免職,世代不得入朝為官這般簡單了。」


    老夫人不可思議的看著他,本就愧疚的心中,仿佛撕開了一道大口子,她猶豫著說道:「你爹爹……從不曾與我說過。」


    「孫兒記得很小的時候,祖父就告訴過孫兒,男兒郎當頂天立地,為國為家都當如此。家中隻有男兒郎頂在前頭,女眷方能在後頭過得安穩。隻是,縱然爹爹乃大才,也無法做到心無旁騖,不受外界打擾分毫啊。」


    老夫人低下頭,她懂孫子的意思,嵩兒在前頭為了家人小心翼翼,可齊家總在後頭拖後腿……不,不是齊家,是自己,是自己一步一步,把兒子逼到這一步的。


    她總以為嵩兒靠著沈家蔭蔽,雖不如先祖輝煌,卻能安穩度日。其實她早就疑心過,當年京都那麽多家權貴沒落,沈家卻能無大恙,夫君與嵩兒,定然付出良多。隻當是的她,一味沉浸在齊家落敗的消息當中去了,所以她無暇顧及其他,隻一味的哀求年邁至仕的夫君去替齊家打點,要戰戰兢兢的嵩兒去給齊家想法子……


    嵩兒,是她唯一的兒子啊。


    ……


    第二日一早,唐氏才起來,讓穀雨去庫房尋了補品,打算今日迴唐家看看秀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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