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用的是最廉價的麵粉,裝飾這最簡單的果幹,對他而言,卻是人間絕美的滋味。


    他痛恨那樣窮困的童年,但即便在那樣晦澀不堪的日子裏,偶爾仍會出現一道光,那光,就是幸福。


    “如果你曾經也擁有過小小的幸福,如果你恨你爸媽不能持續給你那樣的幸福,那你要告訴自己,有一天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絕不讓他過那種生活,你會給他很多的愛,給他快樂和幸福。”


    他顫著手,不知不覺將蛋糕送到唇邊,咬了一口,甜甜的,軟軟的,就如同他記憶裏一樣,他又咬了一口,再一口。


    “吃過這蛋糕,你告訴自己,你已經長大了,過去的痛苦再也傷害不了你了,從今以後,你可以自己找快樂--你是個堅強的大人了,你有很多選擇,幸福也是你的選擇。”


    “幸福……是我的選擇?”


    “對,你的選擇。”


    他望向她,手顫著,心也顫著,胸臆情緒沸騰,而喉間梗著千言萬語,卻是無法言說。


    她微微一笑,正欲啟唇,乍然襲來的絞痛瞬間吞噬了她的言語,她倏地倒抽口氣。


    “怎麽了?”他察覺不對勁。“你不舒服嗎?”


    “沒……我沒事。”她強忍著排山倒海的劇痛,冷汗涔涔。“我隻是想說,十二點到了,你可以走了。”


    他怔住,一時無法領略她話中涵義。“你要我走?”


    “對,快走吧!”她故作冷淡地催促,跟著轉身背對他。“被再迴頭看我,否則我要當作你舍不得我嘍!”


    這是在玩弄他嗎?


    傅信宇皺眉,不明白夏初雨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態度,強迫他給她這個晚上的人是她,如今無禮趕人走的也是她。


    她當他是什麽?唿之即來,揮之即去?


    一念及此,傅信宇不禁鬱惱,男性自尊受損,他咬咬牙,轉身大踏步離去。


    夏初雨聽著那逐漸遠離的跫音,每一聲,都像踩在她心上,她的心快碎了,恨自己偏偏在這時候病情發作。


    她要忍住,必須忍住,不能讓他發現,絕對不能……


    砰!


    低沉的聲響吸引傅信宇的注意,他不想迴頭的,但仍是不由自主迴了頭。


    就算夏初雨冷漠地驅趕他離開,他依然克製不住想迴頭看她一眼,就一眼……他看見她暈厥在地。


    胸口倏地縮緊,像被抽光了空氣,他愣了兩秒,接著驚駭地奔向她。“初雨!你怎麽了?初雨!”


    她軟倒在他懷裏,宛如破敗的娃娃,麵色毫無血色。


    再醒來時,夏初雨發現自己斜躺在副駕駛席上,傅信宇在她腰間係上安全帶,放到椅背,正快速而平穩地開著她的車。


    她拿手翹翹額頭醒神,有不祥預感。“你要帶我去哪裏?”


    他聽見她沙啞的嗓音,驚喜地轉頭。“你醒了?”


    “嗯。”她虛弱地點頭,焦灼地追問。“你要去哪裏?”


    “當然是帶你去醫院啊!”他迴答得很肯定。


    果然如她所料。


    夏初雨心一沈,掙紮地撐起上半身。“我不去醫院,我隻是……貧血而已,迴家躺一下就好了。”


    “你怎麽時候貧血這麽嚴重了?以前沒這毛病啊!”


    “就這幾年……大概工作太忙了吧。”


    “不行,還是得去醫院看看。”他堅持。“至少讓醫生做更詳細的檢查。”怎麽可以?那他就會知道她罹患癌症的事了!


    夏初雨慌然尋思,在腦海裏計較著各種藉口,該怎麽才能說服他不帶她去醫院呢?對了!有個人應該能幫她……


    “那你載我去英才他家吧!”


    突如其來的要求令傅信宇一凜,雙手僵硬地握緊方向盤,半晌,才轉過緊繃的臉龐,麵無表情地瞥望她。


    “這麽晚了,你要我載你去那個男人家?”


    “嗯。”


    “為什麽?”


    “因為……他會照顧我。”


    傅信宇變臉。


    這句話就像引信,在他心海點燃炸彈,炸開驚濤駭浪。他很怒,很火大,氣她更氣自己。


    在她需要人陪伴照料的時候,她想到的是那個男人,不是他。


    他咬緊牙關,忍著怒意,更忍著胸臆一股酸酸的醋意,他怎麽會忘了呢?她還有那樣一個‘好朋友’,一個可以同居也可以夜半時前去他家投奔的‘好朋友’。


    她心裏真正眷戀的是那個男人吧!對她而言,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是過去式了,他又河北念念不忘?


    “好,我送你去。”


    他壓抑著百般複雜的情緒,送她到另一個男人家門前,趙英才奔出來迎接她。


    一見到她,便哇啦哇啦地嚷嚷--


    “你說你怎麽了?你又昏倒了?你這女人到底還要讓人多擔心才甘願啊?”夏初雨沒迴答,藉著他的扶持,撐住自己依然虛軟的身子。“謝謝你送我過來,信宇。”


    她這意思是他任務完成了,可以閃人了。


    傅信宇雙手插在褲袋,悄悄捏握雙拳,看著她柔弱地偎在另一個男人懷裏,她竟有股暴力的衝動想痛打一架。


    他瞪視趙英才,眼神冰銳如刀。“她就交給你了。”


    話落,他頭也不迴地轉身離開,目送他挺直的背影隱沒於蒼沈的夜色,夏初雨終於忍不住落淚。


    趙英才瞥見她的淚,眉峰聚攏。“你就這樣子讓他走了?”


    她咬唇不語。


    “你看見他剛剛看我的眼神了嗎?那是想殺人的眼神!他想殺了我,他在嫉妒!你不懂這代表什麽嗎?他還是在乎你!”


    她知道,雖然他總是傲嬌地不肯承認,但從許多細微的舉動,她早已察覺他依然關懷自己。


    但那又如何?“我不能留下他。”


    “為什麽不能?”


    “因為我不能冒險讓他發現我的病情,他應該找的是快樂,不是多餘的煩惱……”


    “你覺得自己對他來說隻是多餘的煩惱?”趙英才氣噗噗地打斷她。“你這個……笨蛋!你在耍什麽自以為高貴的情操?你以為你這樣做很勇敢嗎?很值得尊敬嗎?如果他真的在乎你,他會想陪你度過這段你最痛苦的日子!你得讓他來選擇!”


    讓他選擇?


    夏初雨笑了,笑聲暗啞而滄桑,伴隨著淚光閃閃。“我是他的誰?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憑什麽讓他選擇?”


    趙英才聞言怔住,霎時啞然無語。


    “她是你的誰?”


    “……”


    “你說話啊!初雨究竟是你的誰?”


    一早進公司,秘書便告訴傅信宇有個不速之客等他等了大半個小時,他還來不及坐下喘口氣,那家夥已抓著他臂膀糾纏不休。


    他覺得莫名其妙,一夜失眠夠令他難受了,他可沒精力再應付這個黏人的家夥。


    趙英才,這家夥不好好在他家裏照顧初雨,來這邊搗什麽亂?


    “你來幹嘛?初雨不是在你家嗎?你放心讓她一個人?”


    “我當然不放心啊!可是這件事我一定要問清楚,你別想轉移話題,快迴答我的問題!”


    “……”


    “為什麽不迴答我的問題?我的問題有那麽難理解嗎?你頭腦有問題?”


    “有問題的人是你吧!”傅信宇厲聲反駁,強忍著所剩不多的耐性。“趙先生,我不覺得自己有義務迴答你這樣的問題。”


    “是不想迴答還是不敢迴答?你說清楚!”


    “趙現實,如果你是把我當初潛在情敵才來問我這種問題,那我可以告訴你,你想太多了,我並沒有跟初雨舊情複燃的意思。”


    趙英才聞言,倒抽口氣。“你的意思是你不愛初雨了?”


    愛不愛關他什麽事?傅信宇凜然不語。


    “你還愛著你老婆嗎?你們不是要離婚了?”


    初雨連這種事都告訴他?


    傅信宇咬牙,盡量保持麵無表情。“是,我們是要離婚了,今天就會去辦離婚登記。”


    “那不就解決了?你跟你老婆離婚難道不是因為初雨嗎?”


    “很抱歉,並不是。”在與她重逢前,他早已決定結束這段錯誤的婚姻關係。


    “所以你的意思是初雨不是你的誰,你不愛她了,一點都不在乎她?”


    “我沒必要迴答你的問題。”


    “為什麽?”


    這人怎麽這麽盧啊!傅信宇緊握雙拳,瀕臨抓狂。為何初雨會喜歡上這樣的男人?她的眼光何時變得這麽差了?


    他用力磨牙,正欲嗆聲,內線電話鈴聲響起,他按下擴音鍵。


    “什麽事?”


    “執行長,是董事長,他說要見你……”秘書驚慌的嗓音傳來。“啊!他已經衝進去了!”


    話語方落,門扉已被人一腳踹開,正是怒氣重重的方懷義,看來已火大得顧不得風度。


    他一進來便直接走向傅信宇,伸手拽住他衣領。


    “嬌嬌告訴我,你們今天就要去戶政事務所辦離婚登記,是真的嗎?”


    “是真的。”相當於丈人的激動,傅信宇顯得一派冷靜。


    “你這小子!我不是說過了嗎?隻要你跟嬌嬌道歉,我負責勸她別跟你鬧離婚,為什麽你就是不聽我的話?”


    “爸,都結束了,我跟嬌嬌的婚姻本來就是錯誤。”


    “說什麽錯?你……太讓我失望了!你知道我一心想把公司交給你,甚至還轉了百分之五的股份給你!”


    “我知道,是我辜負了董事長的信任,對不起。”


    “說對不起有屁用?我要你繼續當我的女婿,當公司的接班人!我不準你們離婚,如果你堅持要離,那好,你這個執行長的位置也別做了!”


    “董事長的意思是要開除我?”


    “對,我要開除你!你怎麽說?”方懷義斜睨他,等待他作決定。


    也就是說,如果他執意結束婚姻,那他在這間公司的前途也結束了,多年來的奮鬥與心血等於付之一炬。


    他將落得什麽都沒有的下場。


    三年了,他為了往上爬不惜出賣自己的婚姻,結果呢?


    “怎麽?看你的表情,你是舍不得了,傅信宇,你就這麽沒骨氣嗎?”


    更荒謬的是,在他麵臨如此困難的抉擇關頭,還有個與他毫不相幹的人在一旁冷嘲熱諷。


    他瞪向趙英才。“你可以離開了嗎?你應該看得出來,我現在沒空“招待”你。”


    “隻要你迴答我的問題,我馬上就走!”


    “信宇,這人是誰?你們在說什麽?”


    “你迴答啊!初雨究竟是你的誰?”


    “信宇,你聽爸說,隻要你肯跟嬌嬌道歉……”


    煩死了!為何要這樣逼迫他威脅他呢?為何就是不肯放過他呢?他累了,真的好累了,從三年前他的人生似乎就走上了一條不該走的岔路……不對,或許他從出生就開始迷路了。


    思及此,傅信宇陰沉地切開嘴角,猶如死神的微笑令人不禁膽寒,就像是他對自己判了死刑。


    他直視方懷義,一字一句,冰冷地撂話。“我會辭職,也會把公司的股份都還給董事長,我不會從這婚姻裏帶走一分錢、一張股票,請盡管放心。”


    “信宇!你……”方懷義不敢置信地瞪他,臉色慘白。


    “如果董事長沒別的吩咐,我還有個會要開,我會在會議上跟大家宣布辭職的事,下班以前把辭呈寫好交給你。”話落,他逕自轉身走出辦公室。


    “太紅了!做得好,傅信宇,這才像個男子漢!”趙英才追上來拍他的肩,順手樓住,一副好麻吉的神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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