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堂語一直拉著砂楚來到田間楊樹下才停,她倚樹大笑:“看著那老頭氣急敗壞我就想笑,氣死他!”


    “你還真是一點沒變。”砂楚看著她:“這麽多年了,還記恨著?”


    旅堂語笑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後歸於平靜。她看著眼前一如既往的男人,忽然問:“你不恨?他當年那麽羞辱你。”


    砂楚笑笑,屈指敲她額頭:“他有機會辱我,還不是因為你騙我迴來見你父母?”


    “我不信你當時沒發現。”旅堂語湊近了同他對視:“你知道,但你還是想跟我迴來見父母,對吧?”


    砂楚笑著笑著就默然了,說出了同十幾年前類似的話:“小語,我知道結果,跟你迴家也隻是為了讓你也看清,我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是我愛的人。”旅堂語立馬接話,像是為了接住十幾年前落空的迴答。她認真看著男人好看的桃花眼:“我愛你,就夠了。”


    ……十多年前……


    “你別走!你這是幹什麽?我爸媽還沒說什麽呢……”十八九歲的少女一臉著急攔住要離開的青年。


    青年隻是笑笑,溫柔卻用著殘忍無情的語氣俯身同她平視:“真實對不起啊小語,你大伯說對了,我一個半男不女的妖怪能對你有什麽企圖呢?我就是看你剛成年又天真,同你玩玩。”


    “那你為什麽願意跟我迴來見我父母?你就……”


    “別傻,姑娘。”青年笑出聲,長發隨著他笑得輕顫的肩膀滑至身前:“跟你迴家,因為我不想玩你了,想找下一個,而你家長輩正好能看清我為人。”


    ……是十幾年前的旅堂語和砂楚。


    話題就此陷入尬然,二人都陷入了不好的迴憶中,旅堂語生硬轉移了話題:“你……你是跟我侄子過來的?”


    “嗯,意外認識。”砂楚垂眸看著她躲閃的眼神,美眸微紅還似是個小姑娘。他溫聲道:“迴去跟你大伯認個錯吧,老人家畢竟年紀大了經不住你這麽氣。”


    “我……”旅堂語欲說什麽,被找來的旅澤棲打斷:


    “楚叔叔!爸爸又犯病了,但是他沒帶藥……”


    砂楚和旅堂語之間的曖昧氛圍瞬間消失,砂楚跟了過去:“人還醒著?”


    “估計撐不了多久了。”


    ……


    “香附和柴胡熬水端過來。”從房間出來,砂楚囑咐何素:“另外,來的時候我見村口有家小診所,問問有沒有用於中醫針灸的針,借來一點。”


    何素點頭,離開了。


    剛照話去熬中藥的旅堂語又折迴來:“不是,那什麽……那香什麽柴胡,我上哪兒找去啊?”


    “……”砂楚抬眸,目光從女子身上落到她身後,廚房門邊掛著的大串紙包上,任命歎氣,自己動手去了:“如果我沒記錯,這邊生產香附,柴胡也很常見。這兒小孩偶爾有個頭疼腦熱、婦女坐月子什麽的都能用到這兩樣藥材。”


    旅堂語跟他後麵進了廚房,聽得一愣一愣的:“我怎麽不知道?沒聽說過啊……”


    砂楚拿著藥材包來到鍋邊:“可長點心吧,姑娘。”


    “少用長輩的口吻說教我,你才大我幾歲?”旅堂語瞅著他熟練上手煎藥。


    聞言,砂楚卻是自嘲般笑了:“你這麽一說,我當時還挺不是人的。”


    “怎麽說?”


    砂楚調著火候:“認識我那一年你才十八,我已經二十三了。”


    “你想表達什麽?”女子湊他耳邊吹氣,調笑起來:“然後讓我不到二十就懷了?”她往灶台上一靠,滿不在乎擺手:“那又不是你原因,是我自己不檢點,再說……”


    “小姑姑我餓了!”


    “小姑姑你在做什麽好吃的啊?”


    “我想吃尕麵片了……”


    旅堂語看著衝進來的幾個小孩,趕小雞仔似的:“去去去!熬中藥,喝嗎”她瞥了眼砂楚,忽然使壞:“跟你們說啊,這位姐姐是醫生,可會紮針了……紮你們啊!”


    “啊!”


    “小姑姑好嚇人!”


    “快走快走……”


    “哼……”


    小孩兒們又一窩蜂跑出去了。


    砂楚,笑看她一眼,轉身出去了:“看著點,二十分鍾後端過來。”


    “你幹什麽去?”旅堂語問。


    “看看你的好侄子,可別咽氣了。”


    屋內暖氣開到最大,旅途依舊是昏睡狀態,無意識皺著眉。


    砂楚端著力道從他脖頸一路按到身上,他握住青年的手,一邊揉按著虎口一邊俯身將耳朵貼到旅途口鼻處。


    “少氣、短氣,脾肺腎加起來都夠醫院賺一大筆了。”砂楚正感慨,何素就敲門進來了,他道:“旅太太,旅途有長期嗑藥的習慣您知道嗎?”


    何素點頭:“之前被我和他爸撞見過一次,是長期嗑藥出了問題?”


    “這倒不是,但旅途的病需要長期服用精神類藥物,擅自停藥並不會減少依賴,隻會加重病情。”


    何素微怔:“你的意思是,二途他停藥了?”


    砂楚接過她手裏針灸包,攤開:“停藥時間至少超過半年,他本身就有應激病症,再加上戒斷反應,怕不是在自尋死路。建議您……”他話未說完,揉按的手便被對方反握了下。


    “什麽?”何素問。


    砂楚笑笑:“倒也沒有太嚴重,旅太太要不先去休息?我替旅途針灸需要時間絕對的安靜。”


    何素點頭:“麻煩了。”


    見女子離開,砂楚過去剛準備關門,就見旅堂語有些笨手笨腳端著藥過來了。


    他哂笑:“還算能養活自己。”


    “嗬,說得好像你有多厲害似的……哎?”旅堂語正試圖懟迴去呢,藥便被端走,隨後她被拒之門外了。


    她竟然被這娘炮拒之門外了!


    “狗東西你怎麽個意思?敢晾老娘?”


    “沒你事了,我需要安靜。”砂楚看著毫無睡意的旅途,略顯惆悵:“我造了哪輩子孽,十幾年前照顧你小姑姑,十幾年後又照顧你。別動,頭上紮著針呢,紮死了你自己負責啊。”


    旅途笑笑:“可沒聽說過你還會看病。”


    “我父家祖上經商,母家祖上從醫的。”砂楚扶他慢慢坐起:“對外的履曆背景都隨父家,可不能什麽都被你小子查了個底兒清。喝了。”


    土生土長的藥草清水蒸出一股濃鬱的苦味和刺鼻辛辣味,旅途嗆得不輕:“手挺毒啊楚醫生?”


    “怎麽樣?還是西藥吃著歡快吧?”砂楚笑眯眯陰陽他,倒了杯水遞過去:“既然西藥比中藥好受呢,你就好生吃著,別輕易斷了,容易出事。”


    旅途隻問:“你剛剛準備跟我媽說的話,繼續?”


    砂楚靠著椅子悠哉交疊起雙腿:“無非是一些電視劇裏的橋段,建議你媽勸你住院,不然等你再拖個幾年,苟延殘喘。”


    “幾年?”


    “三十過後。”


    旅途卻笑了起來:“時間夠了。”


    砂楚卻表示不理解:“你像是隻螞蟻,妄圖挑戰進化到極點下的人類。”他替旅途將針全拔了後又說:“有任何不適叫我,晚點再給你針灸一次。”


    ……


    晚飯後山裏氣溫驟然下降,仍在院子裏嬉鬧的小孩們被父母相繼催著迴了屋。旅澤棲迴頭看了眼旅途所在的房間,原地蹲了下去,借著月色從衣兜裏摸出一盒煙,又翻出打火機。


    一件外套忽然披他身上,旅澤棲手快就著姿勢將煙和打火機往懷裏一揣,若無其事的小表情。


    “我可看見了啊。”砂楚跟著蹲他身旁,悄咪咪的語氣:“你交出來,我不跟你爸爸說。”


    旅澤棲小朋友轉悠著烏溜的眼珠子瞥他,沒動作。


    “小賊。”砂楚撓小貓般撓了撓他肉乎乎的下巴:“你爸病了,去我屋睡?”


    旅小賊仍然不吭聲。


    “行,同意了。”砂楚一把提溜起小孩抱著就迴屋。


    “啊——放開!我不要……我告你拐賣小孩兒!”旅澤棲不配合且十分頑劣扭著身子對男人又抓又撓。


    砂楚差點沒抱住,他嘖了聲,精準捏到小孩肘關節內側,上一秒還如同活魚亂撲騰的旅澤棲瞬間沒動作了。他斜睨著砂楚,一扭頭看見走廊下站著一個麵色慘白的白衣女人披頭散發:“啊——唔!”


    尖叫聲出來不到一秒便被砂楚手快止住,他順著看過去,歎氣:“貞子小姐,你嚇著孩子了。”


    “貞子”幹笑兩聲走來:“不好意思哈,敷個麵膜而已啦,別大驚小怪嘛。”


    砂楚卻依舊感覺到衣領被小孩攥死的勁兒一點沒鬆,他去看旅澤棲:“木木?”


    兩個大人又一起跟著小孩目光望過去,這迴輪到旅堂語尖叫了:“啊——”


    瞬間驚醒滿院入睡的人,亮燈一片。


    “怎麽了這是?”


    “我天嚇死了……”


    “特麽嚇老子一跳……”


    “鬧鬼?死豬別睡了,出去看看。”


    “啊媽媽!”


    月色下,旅途一身單薄睡衣,頭破血流坐台階上,抬頭一動不動望天。


    砂楚安撫性揉了揉旅澤棲頭發,用腳不輕不重踢了下旅堂語:“別叫了,是你好侄子。”他將孩子塞到女子懷中,慢慢走過去:“旅途?”


    旅堂語腦子反應過來了嘴沒跟上:“旅旅旅旅旅旅……他他他他他……”


    旅澤棲拍了拍她,一臉冷靜打斷旅堂語的“咒語”:“小姑奶,你安靜會兒吧,好吵。”


    旅堂語又驚嚇了一會兒,倏地閉嘴了:“……”


    砂楚將神誌不清的旅途拖迴屋按到床上時,外麵已經聚了一堆被吵醒趕來看熱鬧的人。他用沾濕的毛巾整個攤開蓋到旅途臉上,進行物理療法:“你出現幻覺了,醒過來。”


    旅澤棲看著他被砂楚捂了半天口鼻,有些害怕旅途就此悶死過去:“爸爸……”


    “爸爸?”蒼老卻自帶威嚴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帶著質詢。


    砂楚迴頭,看到旅老爺子和幾乎被拎過來的旅堂語進屋來,他甚為諷刺輕哂,了然。


    旅堂語苦著張臉,連帶著麵膜都皺在一起了:“砂楚,我解釋不清楚了,這小孩你的旅途的啊?”


    “老爺子偏見衝我,可別誤會了自家子孫。”砂楚溫聲悠悠道:“這旅澤棲是您老旅家第四代孫兒,因著生父旅畔意外過世,臨走前讓這孩子認他親近的小叔當父親。”他拿開毛巾,拍了拍旅途臉頰:“旅途,迴過神來解釋解釋,我可不背這鍋。”


    聽了砂楚這話,人群中有小孩聲音帶著好奇疑問:“媽,你不是說這小孩兒是堂叔私生子嗎?怎麽成認的了……”


    “閉嘴!小孩子家懂什麽……快迴屋睡覺去!”


    “你媽騙你的吧,我今天聽堂曾祖跟別人說這小孩是小姑奶和這個半男不女的人生的……”


    “你也閉嘴!胡說什麽?迴屋寫作業去!明天迴家檢查……”


    旅老爺子咳嗽一聲,轉身看了眼一眾看客:“都杵這裏想幹什麽?迴去。”


    “嗬……”旅途終於緩過勁來,他在砂楚幫助下有些艱難坐起:“大爺爺的規矩還是一如既往的迂腐啊。聽我哥提過您一嘴,那意思說的好像是,我爺爺還在世時都沒您老迂腐封建。”


    老者轉身要走的身子頓住,他重新看過去,望著這和他侄子旅莫寒有七八分相似的年輕人,緩緩開口:“旅途是吧?小娃子別太放肆,就算是你爺爺在世,跟我說話也是得拘著三分。”


    “哦,是嗎?那他老人家這一生挺慘的,被自己親兄長欺壓了一輩子,到死也沒能釋懷吧?”旅途秉承著“禮尚往來”的惡劣態度迴擊惡劣。


    但該有的虛假客套還是得有的,他笑著看向站邊上的旅澤棲:“木木,這是曾祖,叫人。”


    短暫的寂靜中,小孩聲音稚嫩響起:“曾祖。”


    旅老爺子沒說話,看客竊竊私語著。


    砂楚略微低頭笑了下,對旅途耳語了句:“你好好發揮著,孩子不能跟你學壞了,我先帶走。”說著,起身帶過旅澤棲就走。


    和老者擦肩而過之際毫不意外對視上了,砂楚意味不明輕輕勾唇,當著老爺子的麵拍了下旅堂語臀部:“走了,你這笨嘴別又惹老先生不快。”


    這是公然挑釁上了?旅堂語有瞬間覺得自己腦子抽了,竟然覺得這娘炮太特麽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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