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被少女扯著往前跑去,一邊迴頭打量後方為首的男子。他反手扯了扯少女:“哎?那人……”


    腦海裏瞬間閃過兒時某一幕場景,是當年從緬北地下室逃走時的事:


    十歲的小旅途憑著一手搗亂的好本事搗鼓開了鎖。剛出小屋子,便見昏暗的客廳裏正爭吵的兩人,一個光頭男和一個長相豔麗的女人。


    與其說在爭吵,倒不如說是那個光頭單方麵發火:


    “一塊拓本而已?藍姳,你要是想投奔梵星盞那孫子就直說!少在這裏每天跟我逢場作戲!”


    女子從沙發上不緊不慢起身上前,笑意清豔:“你以為我想?老娘跟了你這麽多年,還真有些厭了。再說,那塊拓本是我找到的,我想給誰關你屁事?”她湊近男人耳邊,字句無情:“趙晉三,別以為你救了老娘老娘就得為你忠心赴死,熟輕熟重,我自有掂量。你的情,我早還了。”


    趙晉三正對上女子冷豔清媚的眸子,冷笑:“好一個絕情女人,慢走,不送。”


    藍姳轉身便走,沒兩步又想到什麽,折迴:“對了,還有兩份,一份我藏地圖夾層裏了,另一份印在了前些日子從市麵上淘來的白玉風鈴裏,自己找去吧。”


    ……


    旅途迴頭看著遠遠追來的光頭男,好似自語:“趙晉三……”


    聞言,梵隕河有些詫異看了眼他:“你怎麽認識他?”


    “當初在雲南綁走我的是他身邊一個叫阿顯的手下。”旅途忽而問少女:“他們說的拓本是什麽?”


    梵隕河心中微驚,冷不丁一個轉身帶著他躲到了樹後,一把將少年抵在樹下,抬眸便威脅:“說,你還知道什麽?”


    旅途揚眉,抬手指了指身後:“快追上來了。”


    梵隕河探身看去,無法,隻得拔槍威脅:“別耍花招,走!”她一把扯住旅途逼他跑前麵。


    “你總是這麽喜歡威脅別人的?”旅途問她。


    梵隕河不覺得有什麽問題:“你有意見啊?”


    “還暴力。”旅途瞥了眼快鑲進他肉裏的指甲,少女手指纖細白皙。他忽然停下,借力摟住少女腰肢,摸出她腰間另一把手槍轉身朝追來的一幹人放槍:“我喜歡以暴製暴。”


    少年頑劣勾唇,一槍打在趙晉三腳邊,對方急忙停下了。


    梵隕河沒料到他會來這麽一出,有些怔然出神,抬頭看著旅途好看的側臉,帶著痞氣的懶散笑意。


    旅途垂眸和她對視上,鬆開手來:“既然是來接你的,再也不見,走了。”


    直到少年走出好一段距離,梵隕河才冷不丁迴神欲追:“等等!你還沒說……旅途!”


    “有機會遇上再說吧!”少年頭也不迴抬手朝後麵揮了揮。可惜梵隕河看不到他臉上此時的壞笑,要多欠揍有多欠揍。旅途吹了聲口哨:“再也不見。”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旅途看了眼,接聽:“爸。”


    “二途,你沒事了?”


    旅途應了聲:“沒事,就是……嗯?有信號了?”他掃了眼手機。


    “你現在在哪兒?你哥說在高速上找到你的?”旅莫寒又問。


    旅途四下看了看:“我在高速下的……一片山裏,走了快……喂?”


    另一邊聲音卻斷斷續續,旅途邊走邊舉著手機找信號,沒一會兒卻是另一邊自動掛斷了電話。


    他歎氣,隻得收了手機自個兒找路。


    高速是迴不去了,旅途憑借著自己所剩不多的方向感試著找禾橋的大致方位。


    這倒是旅途迴來後第一次感覺國內的自然風景是如此地親近。


    森林令他印象深刻。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小時候在緬北雨林裏,陽光下迴頭衝他笑的小女孩,披頭散發的樣子、灰色泛白的t裇寬寬大大穿在身上,卻沒有一絲落魄感。


    她笑容明亮得一如她的名字,盛滿了一整個銀河璀璨的熱情與燦爛。


    走神間,再次響起的電話鈴聲喚迴了他快飄遠的魂。這信號時好時壞,簡直就是玩兒他心態:“喂,哪位?”


    “……”另一邊久久沒迴話。


    就在旅途以為信號又斷了時,另一邊響起了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清婉好聽:“二途,明天我生日,你可以來嗎?”


    旅途握著手機忽然沉默,半晌才略顯冷淡慵懶開口:“好啊。”


    另一邊女聲多了幾分開心和期待:“我好想你,二途,我們和好吧。”


    旅途恨這不爭氣的手機該沒信號的時候信號這麽好,他將手機拿開了些,裝作信號不好喊到:“哎?你說什麽?”


    “我說……”


    “我這兒信號不太好,掛了啊。”旅途忙掛斷了電話。


    他四下看了看,就地坐下:“這通電話打得……”可真是時候。


    旅途就地坐下,找了個不用聯網的遊戲,當即玩了起來。


    旅途現在心情有些複雜。


    他初中時懵懵懂懂,隻因為曲梔簫說喜歡他,要和他在一起,他就答應了。後來漸漸長大,他卻在答應了曲梔簫的情況下又在學校找了個美國本地的女孩。


    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戀愛到底是什麽,原來不能同時兼顧兩個女孩的喜歡。


    曲梔簫也因此和他鬧掰,要不是這通電話打過來,他倆已經冷戰了五六年了。


    心情不可謂不複雜。


    ……


    而另一邊,梵隕河剛被趙晉三逮著沒走出幾步,就撞上了來找她的賀冕。


    “呦?這不冕哥嗎?巧了啊?”趙晉三明知故問,拉過被綁的少女奸笑:“我這剛得一個上好貨,不知道冕哥有沒有興趣啊?”


    賀冕懶洋洋抱胸靠樹,衝梵隕河揚了揚下巴:“多少錢?”


    “這個數。”趙晉三伸了一根手指。


    賀冕揚眉:“一千萬?”


    “一個億。”


    嗬,開口就是找死的節奏。賀冕假意掏了掏口袋,悠哉掏了根煙點燃了。他笑笑:“嘖,您看,這出門急,也沒帶多少錢,便宜點?”


    “你想怎麽便宜?”趙晉三問他。


    賀冕依舊隻笑,悠哉上前:“免費送我吧。”說著,將正在通話中的手機放到了趙晉三耳邊。


    另一邊傳出沉穩清冷的男聲:“放人。”


    趙晉三不可思議看向賀冕,話卻是對著電話另一頭說的:“是,這就放了。”他衝手下使眼色,當場放人。


    賀冕笑意慵懶輕佻。


    趙晉三用手指點了點賀冕,氣笑了:“賀冕,你給老子等著。”說罷,帶著手下離開了。


    梵隕河活動了兩下被綁疼的手腕,瞥了眼賀冕,轉身就走。


    “嘖,叛逆。”賀冕伸手拎住了少女後領:“迴來。”


    “哎你別拽我……”梵隕河一臉不滿掙開他的手:“我要迴去了。”眼神卻躲閃。


    賀冕一手夾著煙,一手兜了少女後腦和他對視,似笑非笑:“我走之前怎麽說的?讓你安分待寨子裏哪兒也別去。你倒好,我前腳剛走你後腳就跟人阿南走了?跟你說了多少次,阿南……”


    “是金克的人,我盡量少接觸。”梵隕河都知道他要說什麽了,懶懶搶過話。她打開男人按她腦袋上的手:“他是金克的人沒錯,但不妨礙他陪我玩兒啊。你們呢?”


    “……”


    少女囂張一揚下巴:“你和梵星盞可做不到他那樣天天陪我。”


    “天天陪?”賀冕四下一掃:“現在呢?他在哪兒?”


    “……”梵隕河淺眸眸光流轉著,強說理:“我這不是被某隻狗拖下車,和南叔走散了嘛!”


    賀冕好笑,隨手揉了把少女烏黑的短發:“行,你怎麽說有理,走了。”


    梵隕河抬頭看著他走遠,笑意頑皮,蹦跳著衝過去猛地撲上了男人的背:“賀叔!”


    賀冕:“……”他被少女撞得微微前傾,而後穩穩背住了梵隕河慢悠悠走著。


    “賀叔,你最近沒什麽事兒吧?”少女語氣忽然親昵討好,甜糯糯的。


    “想幹嘛?又蔫著憋什麽壞主意呢?”賀冕一聽她這語氣就知道沒好事。


    梵隕河笑吟吟的:“聽說禾橋煙雲湖這個季節有格桑花海,我想去看看嘛。”


    就巧了。賀冕有意逗她:“你不是要迴去?”


    梵隕河立馬不幹了:“迴去之前我想去煙雲湖看看格桑嘛叔……”


    賀冕脖子給她勒得生疼:“行行行,正好我去那邊有點事辦。熱不熱啊你?下來。”


    “不!不熱!”得了同意,梵隕河立馬更開心了,湊過去親賀冕的臉:“愛你噢賀叔!”


    賀冕笑她:“得了吧,平時一口一個賀冕地叫著,這會兒有求於我就叫叔了。有本事叫聲爸來聽聽?”


    梵隕河毫不猶豫笑嘻嘻開口:“爸爸!”


    “……”賀冕服氣了:“你有本事。”


    少女笑聲清揚歡快。


    一路背著梵隕河不知道抄了哪門子近路來到郊區山外的馬路上,賀冕這才給梵星盞打通了電話,一邊示意少女上車。


    梵隕河上前剛一拉開車門,便見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如泥鰍般從車裏溜了出來就跑。


    少女嚇了一跳:“喂?!”


    賀冕掛了電話,看準了鑽過來的小身影一把抓住,輕哂。他低頭看著男孩小狼般奶兇的小表情:“這是給我關傻了?怎麽還往我身上撞呢?”


    “賀冕,你又……”梵隕河遲疑看著小男孩,又看看賀冕。


    賀冕止住了話頭:“打住啊,我不逮這小崽子,你現在大概已經被趙晉三嚴刑逼供了。”他將小孩打暈了抱進車裏,轉而坐進了駕駛室:“邊走邊說。”


    梵隕河坐進副駕駛,腦子一向靈光:“你剛剛給趙晉三聽的那通電話是他上級?這小孩……他老板的兒子?!”她越猜越震驚,想不出來還有什麽是這狐狸幹不出來的。


    “嗯,趙晉三當年把你賣給梵星盞哪裏會想到梵星盞是打算自個兒收養你?”賀冕道:“趙孫子有一批貨出問題了,他要抓的是跟你一起的那小子,那小子當年從緬甸逃走時拿走了兩份銅碼。我們都在找,見到你和那小子在一起,他怕是以為我們已經先他一步找到了銅碼,這才不放心連你一起抓的。”


    梵隕河看向他,若有所思。


    賀冕道:“你跟我迴去,寨子裏都是我們的人,也安全些。最近少鬧騰了,我忙著呢,管不過來。”


    梵隕河撇嘴,一身反骨。她偏頭看著車窗外:“我不迴,你能奈我何?”


    賀冕失笑,對少女的叛逆已經見怪不怪了。


    “那隨你吧,別丟了命就成。”賀冕漫不經心笑笑。


    梵隕河從車裏翻出煙來,點上:“姐我可厲害了,才不會有事呢。”


    賀冕從她嘴裏夾走煙:“上次不是說戒了?”


    “之前靠吹塤克製來著,這次不是沒帶塤嘛。”她笑盈盈的:“就忍不住了啊。”


    賀冕一手從車裏利落找出一隻鵝蛋大小的白玉色樹脂塤遞給少女:“你平均三天摔碎一隻,這次找人定製了樹脂塤,不容易碎。”


    梵隕河不太滿意,接過看了看:“可是樹脂塤音色沒有陶塤好啊,這吹出來也太難聽了吧?”


    “塤這麽冷門,誰聽得出來?再說你塤曲九級的能力吹什麽材質的不都一樣?”賀冕不理解她的糾結。


    少女嫌棄瞥他:“才不一樣呢。陶塤調性比樹脂塤要高,而且音域更寬……”話沒說完,便見賀冕又拿出了一隻黑陶塤。


    梵隕河一喜,立馬接過。


    賀冕輕笑,無奈:“你這挑剔的性子怕是隨了梵星盞,什麽都喜歡追求完美。”


    “這叫講究,你不懂。”梵隕河小心翻看著這塊刻著許多星紋的黑陶塤:“玉養身,塤養心境。”說著,將塤遞到唇邊。


    淒婉悠揚的曲調傾泄流轉,似在從容委婉講述著一段悲傷的故事。


    聽少女從小吹到大,無論賀冕還是梵星盞都耳濡目染了些許,賀冕當即聽出這是《鳳竹》。


    他看了眼少女,輕輕搖頭,似笑無奈。


    他和梵星盞一直都知道,梵隕河這開朗跳脫的性子裏隱藏了多少傷心低落的心事無人訴說。


    她是個要強的性子,不願意親近任何人,也看不懂別人藏話語中的關心。


    孤單久了,在那戰亂險惡的緬北也會因為沒有過多情感而強大獨立起來。


    他和梵星盞也就沒管了,隻會暗中保護著梵隕河。


    ……


    雲南濱城。


    這是一座慢生活的城市,許是多湖水的原因,雖然不比臨海城市,但多數湖泊匯聚在此,久而久之也讓這裏多了幾分海域風情。


    老街的人們生活更為質樸愜意,隨處可見古色古香的巷弄。青磚黛瓦,總在傍晚時分有茶的香醇從某個巷子深處老茶館裏飄溢而出,令人身心都不由放鬆了幾分。


    然總有幾個外來的特例。


    旅畔在這大熱天卻戴著帽子口罩行色匆匆出現在街頭,行跡可疑。


    至少在楊一落看來挺可疑的。她眼看著旅畔進了一家咖啡館,忙扶了扶墨鏡也跟了進去。絲毫沒發現自己的打扮比旅畔還要可疑。


    “什麽消息?”旅畔落座在一個女子對麵,直奔主題。


    女子戴著頂黑色的漁夫帽,大半張臉隱藏在陰影中,還戴了墨鏡,隻露了尖瘦好看的下巴以及紅唇。


    她塗了寇丹的纖手將文件夾往旅畔麵前推去:“那個人又出現了,這是他寄來的。”


    旅畔拆開,裏麵厚厚一遝竟然全是賣身協議。他大致翻看了兩下,幾乎全是指紋畫押,很明顯是被迫簽下的。


    零散中有紙條掉落,他拿起,蒼勁大氣的字落入眼:


    當心身邊人。今年生意不好做,白狼無處覓食。


    落款人是破曉。


    破曉?旅畔問女子:“這個破曉幾分可信?”


    “不可信。”女子道:“這個人著實陰險,摸不清到底幫哪一頭。說白了就是牆頭草,自取所需。我最初跟他搭上關係就達成了交易。他幫我們獲取一些必要信息可以,但我也入股了他的公司。”


    “什麽公司?”


    “我查過,正規的。”女子道:“雖然不明白為什麽要我一定入股,但能換來他的幫助就已經保了我們在這邊的幾分安全。”


    旅畔揚眉:“他跟白狼有關係?”


    “沒有,他不是白狼的人。雖然和那邊有交易,但他還是有自己的底線。”女子道:“既不透露我們信息給對方,也不會透露對方信息給我們。”


    旅畔看著紙條上的話,忽然問:“這個人你怎麽認識的?”


    “我朋友介紹的,他人脈廣。”女子想到什麽,藏在帽子墨鏡下的表情像是笑了:“對了,認識一下,你可以叫我‘星空’。”說著,伸出了手。


    旅畔握上:“旅畔。”


    星空道:“這個破曉消息一向準確,之前和我搭線的是周正,他都說這是個可以打交道的人。”她起身,末了提醒:“對了,你們任務或許有變,再見。”


    旅畔目送女子走遠,目光又落迴文件上,若有所思:“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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