猖導終於斷氣了。


    當他斷氣的那一刻,整個麻田鎮的人都聽到腦中嘩拉拉有什麽東西倒塌的聲音,又像是大片的玻璃碎掉。


    所有的人都突然停了下來,並且思維產生了短暫的空白。接著,人們紛紛驚訝的、茫然的看著自己的四周。


    猖導的電視劇,破碎了,終結了。


    李辛毅也從幻像中掉落出來。


    他身上的衣服都破了,全身像被火燒過,一大半是焦的。頭發眉毛都被燒得剩不下多少了。身上還有許多細碎的傷痕。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當他一嚐試走路,頓時一痛鈍感的痛從腳踝處傳來。


    那是他從十幾米高空跳下來時,把自己弄傷了。但在瘋癲的狀態下,他完全沒感覺到痛。


    他蹲下來,握住自己的腳踝,輕輕的試探著扭動一下,骨頭應該沒有斷,但嚴重的扭傷了。不知道納米機器人能不能修好它。


    李辛毅發現自己在醫院裏,身旁是染血盡紅的重症病床,


    猖導非常難看的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像被宰了的死猴子。


    猖導最後的話,還在他腦中盤旋,但他此刻一點也不願意再想了。


    他轉身一瘸一拐的離開病房,走出醫院,


    從醫院大門走出後,夕陽的光從西邊照來。他驚愕的發現,竟然又是一整天過去了。


    在他的意識裏,今天頂多隻過去了半天。可見在瘋癲的狀態時,對時間的感知是完全不對的。


    他緩慢的,艱難的走著街道上,斜陽在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眼前是麻田鎮的景像。


    這一幕,像極了前老板胖子死掉那天,


    那天他走出公司來到街上,也是這樣的夕陽斜照。不僅僅是景物相似,心境也有相似之處——突然意識到什麽變化了,但又不確切的知道變化是什麽。


    他朝家的方向走去。


    整個麻田鎮都處於慌亂和無措之中。


    街邊某個房子裏,傳來扔東西的聲音、女人的叫聲:“你不是我丈夫!”


    一個男人聲音迴應道,“我在這裏都住了好久了!現在我能去哪兒?”


    一個女人拉著一個小孩,在路上茫然的走著,那小孩號啕大哭,那女人卻毫不關心。


    女人四處張望著,嘴裏喊道:“我真正的孩子呢?阿梅,你在哪裏啊……我手裏這個又是誰的小孩啊……”


    類似這樣的情形還很多。


    所有的角色、身份、人物關係都曾被猖導搞亂過,當猖導死了,留下的卻是難以痊愈的割裂。


    李辛毅咬著牙,一腳深一腳淺,強撐著朝湯家大宅走去。


    眼前快要走到大門前,突然一個身影從裏麵奔了出來,十分的慌亂。


    “茉莉!”李辛毅叫道。


    那個人影停了下來,看著他,然後飛撲了上來。


    茉莉又哭又笑的說,“李辛毅,再次看到你真的太好了……


    “可是,我剛剛發現我的父母不是真的我父母,我現在好慌啊,我該怎麽辦?”


    李辛毅安慰說,“別擔心你,接下來去找到你真正的父母。”


    “可是我找不到他們了啊……我也記不住他們原來的樣子了……”茉莉說著大哭起來。


    “一定會找到的,”李辛毅輕撫她的背,“你還記得原來你家地址在哪裏嗎?”


    “我想想……”茉莉一邊嗚咽,一邊用力迴憶著,突然,她身體輕輕一震。


    接著她鬆開了李辛毅,後退了一步。


    “你,你也不是我的男友……”她顫抖著說,


    “我們之前,根本不認識……”


    “你是突然被「派來」成為我男友的……”


    她緊張得臉色慘白,因為這意味著,她能夠相信的最後一個人,也是最信任的人也消失了。


    李辛毅靜靜的看著她。


    毫無疑問,這一點他也想起來了。


    真實的身份迴來了。而真實身份的迴歸,帶來了一些副作用。


    “你仍然可以相信我,茉莉。”李辛毅向她伸出手去。


    但是她卻不知所措,她沒有像以前那樣毫無防備的接納他。


    “你竟然也不是真的!那我什麽都沒有了!所有認識的人……都找不到了!”茉莉崩潰的叫道。


    李辛毅想去拉她,


    但她哭著說,“不要!”


    茉莉飛奔著向街道盡頭而去。


    “茉莉!”李辛毅想去追她,但跑了兩步,腳踝的劇痛使他差點摔倒。他不得已停了下來。


    這時一個聲音在他背後說道:“讓她去,李辛毅。”


    嵐箐走到了他的身後,她剛從湯宅裏出來,這一幕她都看到了。


    李辛毅滿臉憂慮的說,“我很擔心她,她這樣的狀態……”


    “她會找到真正的父母的。”嵐箐說。


    會嗎?李辛毅卻不確定。


    誰能保證她父母還在呢?萬一他們就在今天祭壇的大火裏呢?


    嵐箐的聲音,稍微提高了一度。“李辛毅!”


    “我曾經跟你說,有件事當時不能告訴你,因為怕你會接受不了,記得吧?”


    李辛毅轉過頭來,與她對視。


    “現在劇情已經結束了,你也該麵對現實了。”嵐箐說,


    “我才是你的女友!她不是!她是虛假的劇情強行安排的!”


    兩個人,麵對麵的看著對方。


    一連串的記憶,開始在李辛毅的腦中蘇醒過來。


    ‘我請你吃糖……’‘也許能記起些什麽……’嵐箐曾經莫名其妙的在湯家請他吃糖。


    那種糖,是嵐箐最喜歡吃的糖,但同時是李辛毅最不喜歡的。


    嵐箐給他吃那種糖,是想看他能不能記起一些片斷。她試圖用味道來喚醒他。


    還有鋼琴,音樂,


    李辛毅是個粗人,他哪裏懂什麽藝術?但他怎麽會知道肖邦降e大調,什麽是小施特勞斯?


    他根本不懂音樂,他腦中有這些信息,是因為嵐箐才是音樂家,他在她身邊耳濡目染知道了這些。


    嵐箐試圖用聲音來喚醒他。


    ……還有更多的記憶,一點一點,從往昔中像蝴蝶一樣翻飛出來,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李辛毅喃喃的說。


    原來這才是女友……


    而那個茉莉,她隻是……


    他忍不住朝茉莉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讓她走。”嵐箐用特別冷靜的聲音說,


    “她隻是個麻田鎮的普通女孩,她跟我們不是一種人,你該從劇情當中脫離出來了!”


    李辛毅怔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是啊,我知道,他說。


    嵐箐臉上浮現一個笑容,向李辛毅伸出手。


    為了這一刻,她已經耐心等了好久,


    她隻是一個普通女孩,她沒有戰鬥能力,


    在詭異的電視劇中,她無力改變一切,隻能抱著巨大的耐心與冷靜,


    埋伏著,等待著機會。一有機會就進行嚐試和引導。


    她看著一次又一次李辛毅拉著那個女孩的手一起迴家。她的心也是被痛苦噬咬過的。隻是她都沒有表現出來。


    而現在,噩夢終於結束了。


    李辛毅朝她露出一個微笑。


    他拉住了她的手,溫暖的握了握,然後一瘸一拐朝湯宅裏麵走去。


    並沒有牽著她的手一起進去。


    嵐箐臉上的笑意又漸漸的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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