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溫和醇厚,沒有一絲戾氣,卻自有一種俾睨天下的氣勢。


    汪宗主大驚失色,身子如遭雷擊般一顫,硬撐著環顧四方,執刀抱拳,顫聲道:“何方高人蒞臨青陽宗,何不現身指教?”


    譚陽心下駭然,茫然四顧,隻見叢立不知何時扶著章四海也迴來了,大坑周圍重新聚攏了許多未死的新弟子,唐豁子、王大錘、姚胖子、卓勁、沈麻子等熟悉麵孔都在其中,除此之外,並無一個人影,“太詭異了!這聲音又是從何而來?”


    “哼!”陌生聲音冷哼一聲,淡然道,“要老夫現身,憑你還不配。小疙瘩,是誰傷了你?”


    “咕咕!”雙翅魔蜥此時萎頓至極,有氣無力地嘶鳴了一聲,像是一個受了委屈撒嬌的孩子。


    譚陽和眾人都在轉著頭,上下左右四處觀瞧,希望找到說話之人。


    汪宗主收起了毒魑刀,歎了口氣,道:“你們不用找了,說話的前輩至少在三百裏外。”


    前輩,是修真界用來稱唿比自己修為高而不是歲數大的陌生人的尊稱。修士們可以用靈丹妙藥甚至神功玄法,來改變自己的容貌,所以幾乎不可能通過修士的麵目判斷年齡。一個弱冠稚子,實際有可能是個百年老翁;一個如花少女,也許是個千歲嫗媼。另外一個原因是修真界一向以實力做評判標準,資格老,比不了實力好。


    三百裏外?這……這怎麽可能?譚陽倒抽一口冷氣,剛才汪宗主無比霸氣的亮相已讓他歎為觀止,現在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人竟然比宗主的修為還高,汪宗主已是證罡境界大修,那位神秘人難道真是神仙不成?


    眾弟子也是麵麵相覷,一個個臉上布滿難以置信的驚異之色。


    “三百裏外?!”汪正言吃驚道,“宗主,難道是五十年前,強占咱們落雲峰道場那位主兒?”


    汪宗主擺手製止道:“不許胡說!落雲峰是那位前輩借走的,什麽強占不強占?”其實他心裏已經斷定,肯定是那位大魔頭無疑。聚雲嶺山脈占地極為廣闊,中心地帶多為人煙絕跡的原始森林,其中免不了妖獸橫行,但多為不超過二階的低級妖獸,數百年來出現的三階妖獸加起來都不超過個位數,哪裏來的四階妖獸?現在明白了,人家原來是老魔頭豢養的妖寵,將四階妖獸當寵物,也隻有這老**才有這實力。


    “嗬嗬,還算你識趣。”陌生聲音笑道,“老夫懶得動手,今兒個就放你們一馬。那個打傷了小疙瘩的汪正言,你自個兒抹了脖子吧!至於其他人,給小疙瘩磕個頭也就算了。”


    譚陽心裏一怔,這還算是放一馬?別人還好說,汪宗主一派至尊,去給一個畜生磕頭,傳揚出去豈不活活羞死?不過,能讓汪正言這個毒如蛇蠍的笑麵虎喪命,的確大快人心!


    汪正言此時腸子都悔青了,萬不該冒功強出頭,這不是自己把自己玩死了嗎?看到宗主冷冷的眼神掃了過來,不由膝蓋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哀求道:“叔公,看在我是你親侄孫的份上,您老千萬救我一命……”


    叢立往日和汪正言關係最近,這時挺身而出大喝道:“什麽人敢在這裏裝神弄鬼?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在我們青陽宗地麵上撒野,豈不是……”


    “啪!”


    汪宗主袍袖一拂,叢立猶如被重錘一擊,話未說完就哇地吐了一口鮮血,身子騰空而起,直接撞到十幾步開外的一棵大樹幹上,撞得七葷八素,差一點暈死過去。


    “大膽!竟敢對前輩無禮,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兒?”汪宗主冷冷地看著叢立道,“你叫什麽名字?”


    叢立哭喪著臉,戰戰兢兢地道:“稟宗主,弟子叢立,現任葫蘆穀礦區礦衛。”


    汪宗主厲聲斥道:“從今天開始,每天自己掌嘴一百,連掌半個月反省!”


    譚陽幾乎歡唿起來,他一開始就從心裏不喜歡這個陰鷙乖戾的叢立。況且,這個**不如的東西,是拿弟子當炮灰的始作俑者,打得好!每天一百個嘴巴子,非把丫的那張瘦臉抽成豬頭。


    圍觀的眾弟子對叢立也是恨之入骨,一個個忘了害怕,喜上眉梢,如果不是宗主在場,說不定就歡唿雀躍起來。


    汪宗主虛空抱拳,躬身道:“前輩,在下疏於教導,以致此子言語冒犯,還望見諒。門下弟子不知雙翅魔蜥是前輩愛寵,多有得罪。不過,五十年前,前輩和本宗有約在先,借用本宗道場聚雲嶺山脈主峰落雲峰,及其周邊五百裏範圍內的山林峰巒,期限兩百年。此處山穀距落雲峰已超過五百裏,應屬於本宗所轄。前輩愛寵擅自闖入本宗地盤,亂殺無辜,殘害本門弟子。我們隻不過出於自衛,稍稍傷及它的貴體,現在前輩反過來倒要本宗如何如何,天大地大大不過一個理字,前輩這樣做是不是稍有不妥?還請前輩三思。”


    侃侃一席話,有禮有節,不卑不亢。譚陽聽得已是五體投地,讚歎不已,不愧是堂堂一派至尊!不過,從雙方言語中可以猜出,青陽宗原來的道場應該在主峰落雲峰,五十年前被這位神秘前輩強行“借”了去,才搬到了觀雲峰。


    這個神秘前輩也太驚世駭俗了,居然能從一個宗門手裏借到人家的道場,還他媽的一借就是兩百年!膜拜膜拜膜膜拜啊!


    “嗬嗬,好一張利嘴!”陌生聲音哈哈大笑道,“如果事情真象你說的那樣,倒是老夫的不對了,也罷……”


    “多謝前輩!”汪宗主喜形於色,連忙道謝。


    汪正言早已是大汗淋漓,此時終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譚陽則是大失所望,便宜汪正言這個狗東西了。


    “不對!”陌生聲音突然道,“從落雲峰頂中心這棵菩提樹,到小疙瘩現在站的地方,正好是四百六十三裏!還沒到五百裏。”


    汪宗主的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落雲峰頂的確有一株萬年菩提樹,那位老魔頭此時估計應該正在樹下。


    陌生聲音森然怒道:“姓汪的,是你的人先毀約了,竟敢擅自闖入老夫的地麵,傷了老夫的小疙瘩,還敢顛倒是非強詞奪理!真欺負我老糊塗了不成?”


    “不敢不敢!”汪宗主幾乎魂不附體,當年落雲峰之爭時,千龍門四大長老聯袂為自己出頭,卻在這老魔頭手下铩羽而歸。這老魔頭動動手指,就能讓青陽宗灰飛煙滅。“前輩息怒,千錯萬錯都是我汪叔齡的錯。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還望前輩看在五十年來鄰居的份上,高抬貴手,我青陽宗上下同感前輩大德!”


    譚陽此時對汪宗主的敬仰,都無法用語言表達。瞧一瞧看一看,什麽叫巧舌如簧?什麽叫三寸不爛之舌?膜拜中……


    “好了,好了。”陌生聲音估計被聒噪煩了,“那個打傷小疙瘩的汪正言自己把脖子抹了,其餘人半個時辰內滾蛋!”


    汪正言一屁股癱坐在地上,上下嘴唇哆嗦得語不成聲:“叔……叔公,從小您就最疼我,救……命救命啊!”


    “前輩開恩!”汪宗主不忍,央求道,“這孩子是我胞兄唯一的親孫子,如今他也是上有老下有小。兄長臨死時攥著我的手,久久不肯閉眼,翻來覆去念叨一句話,就是讓我替他照看這個唯一的骨血……”說到這裏,汪宗主磁性的聲音裏已帶了幾分哽咽。


    譚陽的眼圈有些濕了,汪宗主不僅舌如燦花,居然還演得如此有代入感,繼續膜拜中……


    “對了!”汪正言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哈哈大笑。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住了,就連正在抽自己嘴巴抽得正歡的叢立也停了手,汪師叔竟然被活活嚇瘋了?不會吧,他神經再脆弱,也畢竟是禦靈境界啊!


    大笑聲中,汪宗主也一怔,擔憂道:“正言,你……”


    “沒事,叔公我沒事!慚愧慚愧,真是嚇糊塗了,差點替人背了黑鍋。”汪正言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轉身指著譚陽道:“前輩的雙翅魔蜥是這叫譚陽的弟子所傷,與我無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血跡斑斑的譚陽身上。


    譚陽隻覺得全身一緊,兩股強悍的氣勢同時將自己罩住,如同被壓了兩座大山,舉手投足萬分艱難,就連唿吸也幾乎窒息。


    這兩股氣勢一強一弱,不用說,肯定是汪宗主和那個神秘前輩在用秘法探查自己。被人偷窺的強烈感覺,瞬間溢滿了全身每個細胞,似乎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暴露無遺。幸虧那股弱些的氣勢隻是一閃而過,那股強一些的氣勢也沒逗留太長時間,否則自己真可能會被活活壓死,真是神仙手段。


    已好幾次摸過閻王殿門檻的譚陽,此時對死亡的恐懼已麻木了。他的心裏反倒冒出了一個惡作劇的念頭,這兩位敢探查自己的大修士,會不會像當年那個邋遢道士一樣,給自己跪下,然後摳掉他們的眼珠?那該有多麽拉風啊!


    譚陽預想的結局並沒出現,汪宗主隻是看了看譚陽,又轉頭看了看萎靡不振的雙翅魔蜥,搖了搖頭道:“這怎麽可能?他隻是個還沒踏入修仙門檻的凡人孩子,能傷得了四階妖獸?”


    看到連叔公都不相信自己,汪正言急了,四下張望,然後跑出去揀了幾隻散落在地上的帶血箭枝,急吼吼地道:“前輩和叔公請看,譚陽帶了一副弓箭,箭頭上淬煉了一種叫‘七步倒’的藥,他的箭術還不錯,用藥箭射傷了雙翅魔蜥的舌頭。叔公如果不信,可以問問在場的其他弟子。”


    汪宗主稍微鬆了一口氣,七步倒,聽這名字應該是一種麻醉類藥物,雙翅魔蜥的萎頓不堪似乎是被麻醉所致,應該受傷不重,事情還有轉緩的餘地。


    “我作證!譚陽的確用箭射傷過雙翅魔蜥。”這時,一個弟子站了出來大聲道。譚陽轉頭一看,竟然是沈非凡沈麻子!真是人心叵測,自己對他印象蠻好,沒想到這個七竅玲瓏的少年,竟是個落井下石的小人。


    “沈麻子!你真他媽卑鄙!”唐豁子高聲罵道,這可完全出乎了譚陽意料,看似朋友的人出賣了自己,看似敵人的人卻出來抱不平。


    “嗯,是沈師侄。”汪正言喜出望外,自己曾經拿這些弟子當過炮灰,沒想到居然還有人幫自己,“不要怕,你實話實說。”


    在眾弟子鄙視的目光中,沈麻子上前幾步,抱拳道:“譚陽用箭射傷雙翅魔蜥,這個大家都親眼目睹,想瞞也瞞不了。但是,雙翅魔蜥的尾巴卻是傷在了汪師叔的手下,這也是大家親眼目睹的。”


    “你……你找死!”汪正言氣結,指著沈麻子哆裏哆嗦地罵道。


    譚陽恍然大悟,自己射傷妖獸的鐵證已經握在汪正言手裏,百口難辨,注定已在劫難逃。沈麻子此時果斷將汪正言拉出來給自己墊背,其實是為了自己好,要殺一起殺,至少汪宗主肯定會顧慮投鼠忌器。再說最不濟自己死掉,也能讓汪正言這條人麵獸心的毒蛇陪葬,至少可以出一口惡氣。


    置之死地而後生!心機之深,謀劃之巧,令人匪夷所思,這沈麻子的確是人精中的人精!


    “我作證!雙翅魔蜥的尾巴的確傷在汪師叔手裏!”姚胖子站了出來,他並不知道沈麻子的玄機,譚陽的生死也與他無關,隻是當初被汪正言從林間推出來當炮灰,讓他恨之入骨。不過他心性畢竟沒那麽下作,所以隻提汪正言而沒提及譚陽。


    “我作證!”王大錘站了出來!


    “我作證!”卓勁站了出來!


    “我作證!”


    ……


    汪宗主驚愕無比,自己這個不成器的侄孫到底做了什麽,竟讓眾弟子如此群情激奮。


    沒有人知道,此時此刻,聚雲嶺山脈的主峰落雲峰頂上,有一個人比汪宗主還要驚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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