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沈扶月眉都擰了起來:“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還是埋好了別出來為、上、策。”


    她話一字一頓,倒讓沈無越愣了一瞬間。隨即沈無越笑顏如花:“我倒是忘記了。我壓在封印裏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麵我確實鬆懈了。”


    沈扶月嘖了一聲:“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這話裏想著把過錯推給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時間軸都錯了。


    沈無越被拆穿,也不尷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嗎。可是你們把那些東西壓在土裏,見不到光,就全瘋了。不僅要吞噬人的血肉,還要殺了他們的靈魂。”


    沈扶月被她那輕飄飄的噬人血肉四個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沒說話。


    沈無越似乎覺得無趣,支著身子看向遠方道:“可是誰還記得你們口中的魔族曾經也奔跑在這片廣闊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舊不搭理她。


    沈無越對著石頭訴了半天的衷腸,石頭不為所動,眉眼間流露出的感情似乎還覺得她煩,想要動手修理她。


    雪停風又起,可謂淩冽如刀。沈無越對著個石頭終於覺著沒趣,昏昏沉沉的打個哈欠,然後聽那個石頭問:“你叫什麽?”


    沈無越張開的嘴僵住:……


    “我們見過那麽多次……”沈無越似乎想罵,但是又止了,因為她想起來自己確實沒有和她說起過,隻好無奈道:“沈,名無越。”


    沈扶月似乎沒聽清:“什麽?”


    “無,沒有,越,越過。聽清了嗎,上神大人?”


    沈扶月沒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沒說話。


    沈無越便順手折了一枝擦肩而過的樹枝,閉眸,便見枝椏上生出兩朵嫩綠。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無趣。”沈無越撚著手指,垂眸低聲道:“你打算去哪補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隻能去魔淵了。”


    沈扶月停下腳步,閉眸,額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後眼睜睜的你領著魔族掀盤?”


    沈無越沒有否認,嬌笑了起來。她和沈扶月長得一模一樣,沈扶月清冷的沒邊,可她頂著相同的一張臉,一笑卻也毫無違和感,甚至可謂豔殺萬千花開:“什麽叫我領著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羅比我話語權大……你當我想打打殺殺嗎?”


    沈扶月信她就是腦子不正常。


    可又是誰能從昆侖山的禁地盜走秦祁神骨?總不可能是她夢遊時候親手敲碎的。而且,很明顯,她身側這個人也知道此事。


    無越無越,對何無越?


    沈扶月思考著,隻聽那人半歎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處就好了。”


    沈扶月迴神,冷漠道:“十方世界,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裏沒數了?”


    沈無越聽完依舊是笑,然後幽幽道:“算了,無趣。不管你現在要去哪,我奉勸你一句,去一趟靈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側頭,語氣陰寒:“你敢動秦祁?”


    沈無越立刻眨眨眼,無辜道:“怎麽會?我答應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動秦祁。”


    沈扶月可沒空看她耍寶,把鬥篷一蓋,直接用縮地千裏。絲絲的黑氣縈繞在她的腳側,隻不過眨眼間人就已經不見蹤影。


    沈無越輕嘖了一聲,拉著車的兩隻狐狸卻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個急匆匆的人影。


    等兩人趕到,隻見靈山一片雪白,別說人,連個烏鴉都沒驚動。


    沈扶月站在靈山後山中鬆了一口氣,然後對身後冷然道:“如果沒打夠,出了靈山我奉陪到底。”


    沈無越:……


    “所以說那群羅刹天天不知道幹些什麽東西。”沈無越撩開輕紗,嘖了一聲:“還記得周家嗎?”


    沈扶月嗤笑:“那個人魔還敢找事找到靈山頭上?”


    “人魔?人家現在可不是人魔,修羅十二刹,他是第十一個。”沈無越懶洋洋道:“吞噬同類,取而代之……我知道時候也嚇一跳呢。當初不過一個區區人魔罷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羅道的主子了。”


    沈無越無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會有一次波動,約莫能漏開一兩個口子……那些羅刹居然能放過這個機會。”


    “口子在靈山?”沈扶月無言,道:“有腦子的都不會來吧。”


    “那就走吧。”沈無越歪頭,看著某一處陰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麽妖。


    “那裏好像有一個人哎。”纖細的蔥白指隨意的指了一個方向,話音剛落,黑暗裏的陰影動了動,就跌跌撞撞跑走一個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舊是熟人。廣華的伴侶,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氣流動間又被她顧忌被靈山發現而壓製著,那額上的角頓時藏不住。


    不僅僅是額上的角,還有她那本來清冷白皙的臉,也在那一瞬間變得比傳聞中的羅刹還要猙獰。


    正跑著的明妍匆忙迴頭,隻一眼就讓她失聲尖叫。可到底沒叫出來,沈扶月一手捂著她嘴,一手將人提著領子帶了迴來。


    羅刹相。


    沈扶月迴身一瞬間就收了羅刹相,依舊是一臉清冷如月的模樣。


    可是明妍在她手裏嚇瘋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著車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過於幼稚了?”


    沈無越:“看出來了?”


    沈扶月覺得明妍過於吵了,抬手捏暈了她:“你故意讓這個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動手殺人是嗎?”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來羅刹相把她嚇瘋了嗎?”沈無越探頭看著地上一臉淚痕的人:“這招狠啊,瘋子說的話,確實沒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顯還是怒氣未平的模樣,沈無越笑道:“若你不想髒了自己的手,我殺也是一樣的,灰飛煙滅,保證她連去地府告狀的機會都沒有。”


    沈扶月將人丟到雪地裏,擰著腕子冷然道:“少管閑事。”


    兩人來無影去無蹤,隻有一個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裏。兩人前腳剛走,後腳巡山的弟子便發現了明妍。


    正修萬曆二十三年末,封印鬆動,人間死傷八十萬之眾,修真界損失亦然慘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為謝律。


    正修萬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羅刹正式和人族宣戰。兩方混戰半年之久,後因妖族加入戰場,魔族被迫退迴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雲,人族終於在這個萬物複蘇的季節得以半分喘息。


    不過暑氣到不了靈山之上,清竹疊疊擋住盛夏的陽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盤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著竹葉過來:“師父,天樞師叔讓你去一趟論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迴靈力,額前的額紋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著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說些什麽:“師父……”


    秦祁迴首,一臉溫和:“怎麽?”


    曲然被嚇了一跳的樣子,戰戰兢兢道:“沒……沒事。”


    自從沈扶月真的死後,曲然便一直覺得秦祁眼中有著她說不清的東西,具體是什麽,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問,她清楚的記得陸離之宴慢慢褪下時,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畢竟已經過了一年,時間可以抹平一切。


    想著,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卻見他迴頭問道:“那隻花妖還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說的那隻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裏的。曲然一時語結:“師父何苦非要觸景傷情……”


    秦祁眨眨眸,笑著反問:“什麽觸景傷情?”


    曲然啞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說不出來話。秦祁心裏一頓,道:“吞吞吐吐的做什麽。”


    “那隻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卻有一種蓋棺論定的感覺。他抬抬手,到底是什麽都沒說,轉身朝論道居去。


    靈山身為各門派的領頭羊,自然要快速討論出一個抵禦魔族的方法來,以作表率。


    而讓人憂心恐懼的魔域,此時也悄然發生著變化。


    沈無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羅刹可謂是群龍無首,都想整合力量爭一爭那個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淵,黑霧籠罩其中,傳說這裏安睡著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這裏就是魔界的“昆侖山”。


    伸手不見五指的四周本應該靜謐無人,此時卻有極輕的腳步聲傳來。那人藏在黑霧後麵,隻有一雙紅眸。


    雖說是紅眸,但是那雙眼睛卻讓人覺得清淺純粹,如日光下絢麗的紅寶石,剔透極了。


    她慢慢走在黑霧之中,仿若世界隻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側首。


    她似乎不被什麽歡迎。


    空氣中彌漫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變得明亮起來,潺潺的小溪,一樹的緋紅飄搖著落在水中,似一陣雨。


    昆侖。


    她腦袋裏立刻浮現出這兩個字,卻完全不解其意。


    何為昆侖?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軟嫩的花瓣,笑著道:“原來此界不止黑暗,這是何?倒也有趣。”


    一隻極大的蟒蛇吐著信子憑空出現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閃著暗光:“你是誰?”


    “我?”女子笑意不減,伸手,似乎是在摸這隻巨大兇獸的額頭:“你可以叫我月。這個世界隻有你嗎?”


    蟒蛇吐著信子,明明她手是淩空的,可它卻有一種實實在在的被摸頭的感覺。


    而且它認得此人。


    光芒萬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這人又抽什麽瘋?


    蟒蛇煩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萬年前就說過,再踏入我的地盤你就是狗。”


    女子歪頭笑:“你原來認得我?”


    蟒蛇吐著信子看著她,難得沉默了。


    “我從本源而來,被這個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來。”沈扶月收迴手,看著四周流轉不去的黑霧,笑道:“不過,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還是蟒蛇先開口:“我是認識和你長的一模一樣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個沈扶月嗎?”


    蟒蛇沒說話,隻是慢慢的往前走著。它身側的黑霧在他經過之前自動分開,露出這個地方一點點端倪。


    這裏是一處山峰,應該是曾經花繁葉茂的山,不過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暫時領著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會,跟了上去:“你是在這裏等她嗎?”


    蟒蛇沒說話,一會前麵出現了一個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蕩進去,看見屋裏汩汩的煮著水。她上前打量著四周。


    一個簡單的書架,一盆不知道是什麽的已經枯死的植物,一個小凳子,兩隻毛筆。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側,兩指捏著枯死的葉片,不一會,那盆花慢慢抽出細嫩的芽。


    而那隻身軀過於龐大的蟒蛇隻好盤在外麵,聽著屋裏細碎的聲音,道:“你不要翻亂裏麵的東西。”


    說著,沈扶月抱著那盆蔥蔥鬱鬱的花盆出來了。那盆花如今一掃先前枯死模樣,甚至還結出了骨朵。蟒蛇看著那抹淺色,豎瞳似乎閃了閃:“你……”


    “你一直在等那個沈扶月麽?”她抱著花盆笑:“等了百萬年?你喜歡她?”


    蟒蛇信子都忘記吐了:“你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


    “那你為什麽要等她?”


    “我沒有在等誰,這裏是魔淵,誰也不迴來。”蟒蛇扭頭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裏煮著水,而且沒有落灰……你很珍視她吧。你把我當成她,是因為我們很像嗎?”


    “閉嘴。”


    寂靜且無人踏足的魔淵第一次有了生氣,闖入者根本不懼怕那些讓人觸之便成白骨的黑霧,隻是慢慢的跟著蟒蛇走著。


    她似乎很享受這種時光,甚至偶爾在黑霧暫時薄了一點,露出外麵一點天光之時,她會停下腳步觀賞。


    可蟒蛇確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為她身上的味道沒有變。


    又是夜深,蟒蛇看著蜷縮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著了的人,然後道:“我們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來,眸光熠熠:“好!現在就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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