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秦祁知道了自己可能確實對自己徒弟心存不軌之後,反而放得開了。因此他也發現許多自己先前從未注意到的小細節。


    比如沈扶月從來就不會聽旁人來發號施令,無論那人是誰,她總是眉眼冰冷,再睨那人一眼。


    十分冷漠,又帶著輕視在裏。


    秦祁咂著嘴,試探道:“小徒弟,過來。”


    正不情不願的幫王員外祛除晦氣的沈扶月聞言抬頭,眉還在皺著,但是卻並無不耐煩:“怎麽?”


    於是秦祁想了半天,迴了一句:“無事。”


    ……


    僧人看一眼秦祁,似乎在懷疑這人是不是被奪舍了。沈扶月則是扭過頭,繼續逮著王員外折騰。


    等收拾完之後,天色已晚,幾個人就休息在王家。僧人帶著的那個黑不溜秋的動物還是沒醒,沈扶月想起來這僧人好歹也救過自己,就道:“他靈力流失的過快才會導致昏迷不醒,用菩提子可能會好點。”


    她看出來這妖獸是地藏王底下的諦聽。話說迴來,那個在她手腕上留“卍”字印的別就是地藏王吧。


    ……那還真是道佛友好交流的一道亮麗風景線了。自從大戰,魔族幾乎掀了西極之後,各路真經散失,而讓有些式微的道家有了喘息之地。兩教也從開始的水火不容轉入井水不犯河水,說難聽點,就是從明顯上各自看不起對方轉向暗地裏罷了。


    而且沈扶月倒也不覺得他們此舉,是在怕魔族再打上極樂之地。仇家自己洗幹淨送上門,不好麽。


    果然,她猜不透那真佛的想法。


    那僧人聽了她言,點點頭,走了。


    第二日,一行人辭別王員外,又同行了一段路。


    秦祁不知何時又換了一聲紺青色窄袖長衣,發冠束的意氣風發:“哎我說大師,你離廟出走那麽多年,你師父快找瘋你了。”


    僧人清冷,不搭理他。


    秦祁以為他沒聽見,挑眉道:“智苦大師?我聽說王員外在你消失的那段時間老是聽到後院有些不雅之音,大師不如展開說說?”


    智苦擰眉:“不知秦施主最近修煉的如何?”


    翻譯一下:你是要來打架嗎?


    秦祁並不介懷,哈哈一笑,扇子輕扇間惹來無數少女滿懷羞澀投來的眸光。


    沈扶月在微微退後半步的身位跟著兩人,肩頭上窩著一隻隻會撒嬌討巧的狐狸。


    後來偶然憶起,那日雖秋卻亦如春光。


    之後幾人作別,智苦說自己依然要遊曆四方,讓秦祁給自己師父托信,說自己一切安好。


    別後,秦祁便側首對沈扶月道:“聽聞他和他同門關係不甚融洽,遲遲不肯入大乘境界,隻是還掛念他那老師父罷了。”


    沈扶月看著白衣僧人的背影,道:“拖不了多久的,他身有佛骨,不能多在人間逗留。”


    秦祁便笑:“你什麽都知道,倒不用我來教了。若有一日我修道不解天緣,度不過虛空看不破紅塵成不了仙神,又大限將至。此時給你一個飛升機會,你會不會拋下為師這老弱病殘?”


    ……大限將至。


    沈扶月擰眉:“你能不能說點好聽的?什麽叫大限將至?”


    秦祁看她,屈指在她額心彈了一下:“好好聽為師說話。”


    “智苦因為他師父不肯成佛。可若為師看來,這是不必有的。若有一日,真如我所說,你能成仙就去成,不必在乎這些虛妄。”


    沈扶月到底還是沒告訴他,自己當神當的都膩味了。日複一日,一切都在長似亙古的生命前不值一提。她所在乎的,所心生歡喜的,所愛所恨,每一個人都葬在她身後那看不見的時間裏。


    天道以此來迷惘她,來愚弄她。又在她準備掀盤時候把秦祁推出來,讓成為天道和上神之間的替死鬼。


    沈扶月看著他,道:“師父,曾有一人對我說過一句話,可我一直迷惑。”


    秦祁點頭,示意她問。


    “若一個生命漫長無涯,沒有經曆各種濃烈的生與死,那麽這個生命沒有意義,就未曾存在過。”沈扶月抬手,白瓷掌心中紋路平整:“可是若是這樣,無數掙紮在生死裏的生命也是毫無意義,他們真的存在過嗎?”


    秦祁沉默,卻笑了:“徒弟,所謂生死啊,包含很多東西。相聚,離別。什麽叫濃烈的生死?你為一個人的生而歡喜相聚,為一個人的死悲痛別離,濃烈的聲音不是生死,是情感。”


    “他是想告訴你,七情六欲就是生命的意義。”秦祁說完,頓了頓:“告訴你這話的人應當也是修道之人?這觀點很獨特,但是似乎對得道成仙有些抗拒?”


    沈扶月愣住:“原來他不想成為神嗎?”


    秦祁看她這反應樂了:“迴頭引薦給我?我和他好好論道論道。”


    “好。”


    慶穀距離金陵確實不遠,兩人在傍晚時候就到了金陵城外。明日中秋,今天街上人已經多了起來。秦祁和沈扶月長相又頗為惹眼,兩相一站,便招來許多隱晦的視線。


    秦祁不在乎,還不知從哪買來兩隻糖畫給沈扶月:“你先吃點東西,一會到家估計得忙一陣子。”


    麥芽的甜散在唇齒,沈扶月屬實受不住,隻好點頭,咽下那幾乎要泛出苦味的甜。


    不過她還是低估了秦祁所謂的忙一陣子。金陵秦宅是大戶人家,所謂大戶人家就是……


    禮節尚多。


    秦祁剛到秦宅那條街就有小廝仆人等一大幫人在那站等著,那表情活似沒想過這輩子還能秦祁,有兩個甚至差點哭出聲。


    等到了秦府之後,過正門到儀門又過垂花拱門兩道,走起來比靈山的功德殿還氣派三分,其中景致,更是出自風水園林大家之手。


    其中伴隨著“二少爺迴來了”“夫人可把你盼來了”之類的話。


    秦祁一一笑應著,誰拉著他他都能聊上幾句,十分受歡迎。


    沈扶月退在人群外麵,因著秦祁身量高,在那群下人們簡直就是鶴立雞群,她能輕鬆的看見他。


    當然,她也能感受到,秦祁身上斬不斷的塵氣。她一直以為那是秦祁舍不得靈山,現下看來……


    他是舍不得整個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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