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了廣華的秦祁爽朗笑,此時有長風奔過,他卻聽飄渺一聲輕喚:“師父。”


    秦祁怔愣,迴首,卻不見人影。


    “師叔,怎麽了?”那個廣華疑惑問他:“是那裏有什麽嗎?”


    秦祁心裏驀然失落,卻說不上來緣由,隻得按下來,道:“沒有沒有,聽錯了。你是要去哪?”


    “無垢峰,師弟師妹們說窗戶承軸老是響,實在是影響休息,我便想去看看。”


    秦祁揮手:“去吧去吧。”


    “那廣華告退了。”


    於是兩人便擦肩而過。


    奔去的長風打著拐又迴來了,秦祁難得覺得風惱人,加快步子往鏡雲居走了。


    到鏡雲居,卻是難得的安靜。


    平素那兩個師姐妹一個說一個聽,能給他上演三台戲,今日卻一個都不見了。


    秦祁強行給自己加戲,幽幽歎口氣,道:“女大不中留哦。”


    倆兔崽子,又不知道浪哪去了。


    秦祁路過小池塘,曲然平時愛蹲在這裏喂魚,半個月生生養死了他八條蝶尾金魚。


    又繞過那掉光葉子的桃樹旁邊,樹底下那隻小花妖不知怎麽又蔫吧了起來,枝葉皺的跟樹皮一樣,明明他那大弟子天天寶貝似的給它澆水,跟認了隻花妖做師父一樣……話說迴來,這花妖怎麽就不見長呢。它們花妖也過冬的嗎?


    短短兩步路,秦祁看什麽都覺得什麽眼煩,幹脆迴去點了盤清心香,香剛燃了一半,就聽噔噔噔的腳步聲闖了進來。


    秦祁:……?


    曲然猛然反應過來,乖巧的退出去,矜持的敲了門,開口:“師父,您在嗎?”


    秦祁:……??


    “你都進來看見我在了還出去幹什麽?敲門還帶往迴找補的?”


    曲然三步作兩步走,直奔秦祁身邊友情三連:“師父對不起,師父晚好,師父我師姐呢?”


    秦祁覺得疑惑:“你師姐不是天天和你在一起的嗎?”


    曲然皺眉,難掩焦急神色:“我一天都沒有見到師姐了。”


    秦祁:……


    曲然說著便要哭:“師姐平日不會消失那麽久的,就算是有事,也會用紙鶴傳信給我。”


    秦祁便覺得事情不對:“你說你師姐已經消失一天了?”


    也對,平素她沒事就要出去看看那不知哪裏撿來的花妖,今日看那花妖狀態,想來是連水都沒澆上一次。


    莫不是……出事了?


    秦祁心裏一跳,道:“別哭,跟我來。”


    秦祁禦風帶著曲然到了後山,隻見後山妖魔氣全散,一片安靜祥和。


    曲然自然不知道這裏有什麽玄機,睜大雙眼道:“師姐會在這嗎?”


    秦祁臉色冷了下來。


    這兩個徒弟,若說最不好相處的是他的大徒弟,他最放心的也是這個大徒弟。懂事,知禮,聰慧,又從來不做多餘的事給他惹麻煩。所以說沈扶月失蹤,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後山這個危險點。


    雖然這個危險點半個月前他就動手清了一次,之後又囑咐過廣華讓他再清理一遍以免疏漏。


    可是靈山上下,危險的地方隻有這。魔界和妖界前都有禁製,隻要碰到的五大長老身處何方都能知道。


    那她在哪?


    偌大一個靈山,她能在哪?


    秦祁劍眉幾乎豎了起來。曲然哭完,便冷靜了下來,又看看秦祁一臉低氣壓,弱弱道:“師父,您別多心,可能師姐隻是貪玩,貿然下山去了。”


    秦祁不答,指尖一隻墨頭白鶴凝出形,冷聲道:“通知:靈山上下戒備,外門開啟防禦陣法。另,現在開始,後山禁止任何人進入,除了已經外派的弟子和長老,所有人三天之內不許下山。”


    白鶴展翅而飛,秦祁的話立刻傳靈山上下。


    曲然呆愣:“戒嚴……不必如此吧……”


    秦祁冷聲道:“你師姐是那種會私自下山的人嗎?”


    曲然便沒話可說了。


    秦祁禦著風,輕聲道:“我倒寧願她是個會因貪玩而私自下山的人。”


    兩柱香內,靈山迅速進入警戒狀態。真傳弟子除沈扶月外一共九人,全部在半刻鍾之內聚集在論道居之中,就連天樞長老都被驚擾到了。


    天樞腦仁也是疼的:“搖光,怎麽迴事?警戒狀態可不是鬧著玩的。”


    秦祁掃了一眼四周,卻是問道:“天璿師兄呢?”


    天機順口答道:“……在星軌那裏,說是閉關,不知何時能出來。別說他了,說說你這又是鬧哪一出?”


    “沈扶月失蹤,我懷疑是遇到了什麽事。”秦祁掰著手指頭道:“她帶了鶴歸,我試著聯係歸鶴,找不到。”


    天樞沉聲問:“師徒契呢?”


    秦祁把手指頭折磨的跟鞭炮一樣劈裏啪啦響:“很微弱,好像……要散了。”


    散師徒契隻有兩種方法,一種是雙方一起解除,那叫斷義。還有一種……


    是一方將死。


    天樞和天機這才發現,這個平素裏吊兒郎當的小師弟,冷下臉來竟然真的有“仙神”的不怒自威。


    “現在該怎麽辦?”


    秦祁看著底下幾個人頭道:“找。兩兩一組,就算三天之內把靈山給我犁一遍,我也要生見人,死見屍。”


    “領命!!”


    誰都沒有看到,廣華雲袖底下,手指神經質的跳了一下。


    本來以為沈扶月和秦祁關係不合……


    好在提前把那養的石頭拔出來了,也漏不出馬腳。


    靈山上下領了命開始找人,可沈扶月一個大活人卻如憑空蒸發了一樣。


    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白日,親自下場找人的秦祁在後山一處不顯眼的角落裏,看到了歸鶴。


    歸鶴雖然出鞘了,但是連刃都沒卷,一身雪鋒卻孤零零的躺在草叢裏。


    也就是說沈扶月消失前,確實拔劍出鞘過。可是劍沒卷刃,周圍也沒有打鬥的痕跡,隻有兩種情況:


    一、沈扶月隻來得及拔劍,來不及反製那人,便被一招定死。


    二、沈扶月是自願被帶走的。


    歸鶴刀身光可鑒人,秦祁從上麵看到了自己一雙冷肅的眼。


    又是一天沒有收獲,弟子們累極了,便開始輪著休息。


    後半夜,輪到了廣華。


    廣華掩上門,從袖中取出一塊黑色的石球。他手一拂,石球之中緩慢浮現出一道人影。


    正是靈山眾人都快找瘋了的沈扶月。


    她正昏迷著,白瓷的臉上隱隱浮現著詭異的紋路。紋路自脖頸向上,像是一條又一條的毒蛇,蜿蜒向上,卻穩穩停在命宮以下。


    她眉皺著,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處,無意間輕輕掙動了一下,露出長袖下掩著的手。那手已經被那些詭異的花紋侵蝕,自她白瓷色的皮膚中,燒出暗沉色的火焰來。


    “很有骨氣嘛——不會是想等著秦祁找到你?”廣華咽了口水,冷笑道:“我以為你拚了命把劍送出去是為了傳遞消息,那把劍找到時候,我還嚇了一跳呢。”


    他說完,眼珠轉了一圈,輕柔開口道:“師妹啊,別掙紮了,乖乖當我的人不好嗎?你看看你這身段,這姿色,再掙紮連屍體都留不下了,我該怎麽辦?”


    昏迷中的人似乎聽到他的話,露在外麵的手輕輕蜷縮了一下,附著在她身上那些暗色火焰,也跟著跳動了一下。


    廣華哈哈一笑。


    這火燒的,可就是她的生命。


    不過這次‘長生’的吞噬,似乎有點費力呢。


    但是他不著急,此夜尤長。


    忙了一夜而被迫休息的秦祁做了一個夢。


    夢裏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山上落滿了雪,唿吸一口,就能讓人冷的心肺都凍成冰碴。


    他走在這座山上,應該還不止一次。


    來處歸途他全都不知,隻是走在這座山上。山上有時會下雪,有時還會有風,也有時候他會在山腳采一朵小花帶上。


    但是他始終不知道山頂上有什麽在等著他。


    有什麽呢?


    他出奇的耐心,一遍一遍的走著,看著那些重複的白色。天總是陰沉,山上也不見活氣,走得久了,就讓人懷疑這裏還是不是人間。


    終於,他看到了山頂上一棵迎著飛雪的老樹,樹上沒有樹葉,但是樹下有石台,有人正一身淺色衣衫,背對著他坐在石台上。


    想來是坐的有一會了,她的發上肩上,都已經落了一層雪。


    秦祁有一種感覺,他走了那麽久的路,就是為了這個人而來。所以他小心翼翼的走進,卻看到那人輕羅薄衣下,一雙如白瓷的腳。


    那雙腳很小,卻白勝雪,一點血色都沒有。


    他聽見自己開口:“又不穿鞋。”


    “又有什麽關係?”


    “女孩子不能讓外人看到自己的腳的,你能不能矜持點?”


    “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外人,還來討嫌?”那丫頭小是小,嘴巴卻不嫩,瓷白的臉扭過來,便見白雪和烏發之下,唯一的豔色是她張合的唇:“兩日不見,你怎麽看著那麽憔悴,什麽時候我這一天外麵十年了?”


    秦祁一時間沒聽清自己又說了什麽。


    因為眼前的人,約莫正是自己那個下落不明的大徒弟的幼時模樣。


    見鬼,這什麽破夢?


    許是知道了自己夢的荒唐,夢境便困不住受到驚嚇的意識,四周飄落的雪花一霎扭曲。


    就在那一瞬間,那些停住的雪花竟如群蝶振翅,反而更襯那白瓷一樣的小姑娘更加顯眼。


    她應該生在繁花和蝴蝶之中,而不是在這群山落雪的孤寂之地。


    秦祁聽見小姑娘開口:“你相信我嗎?”


    然後秦祁就徹底醒了。


    醒來的秦祁發現自己居然枕著鶴歸就睡著了,怪不得夢裏的冷冽如有實質。


    那白色的夢被初升的陽光照成碎沫,隻有滿天飛舞的雪蝶和那個眉目精致的姑娘。


    還有那句——


    “你信我嗎?”


    “秦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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