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月頭疼欲裂,跌跌撞撞的才撞入鏡雲居中自己的床榻。


    剛躺下,一隻毛茸茸的球便拱到她的手中,用大耳朵蹭著她指縫裏的軟嫩皮膚。


    “謝律,別鬧。”沈扶月把狐狸扔在褥子上,疲憊道:“你怎麽迴事?”


    小狐狸不知道她在說什麽,還當她是和自己玩,反正落在褥子上又不疼,便歡天喜地又蹭到沈扶月手底下。


    還是她身邊舒服。


    沈扶月乏的一個指頭都懶得動,便就隨著它鬧。屋外,卻又不合時宜的響起敲門聲。


    看著逆光的門窗投出那人修長身量,沈扶月腦殼便更疼了。


    真是……


    可沈扶月還是得起身。她腳尖剛觸地,尖銳的疼就從腳腕一路攀上,她一下沒站穩,又摔了迴去。所幸小狐狸躲的快,不然這床鋪沈扶月是不會再躺了。


    屋外秦祁似乎聽到了聲音:“沈扶月?怎麽了?”


    沈扶月摁了摁太陽穴,迴道:“無事。”


    開門後,秦祁一臉未消寒霜又別扭的轉過臉,道:“手。”


    沈扶月依言攤開還未受傷的手。


    秦祁更惱了:“另一隻!”


    沈扶月猶豫半晌,抬起左手。那手心還有一道暗色的傷痕,腕子也無力的垂著,看的秦祁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自虐的傾向?”秦祁一邊罵,一邊抬手,猶豫了半晌,兩指落在她手腕朝上的袖口邊上。靈力順著筋脈遊走,發現沈扶月倒是聰明,沒有傷到骨骼,秦祁臉色這才好了許多。


    筋脈修複大半,秦祁收了手,從袖中拿出兩瓷瓶:“外敷的,紅口抹在傷口上,藍口揉在手腕上。一日三次。”


    沈扶月接過:“好,謝謝師尊。”


    秦祁覺得哪不對,皺著眉上上下下打量了這個不讓自己省心的徒弟,覺得她站姿似乎有點歪,聯想到剛剛她似乎摔了一下,心裏稍稍一提:“腳怎麽了?”


    沈扶月一滯:“無事。”


    秦祁自上而下盯著這人,目光沉如水,像是釀著一場山雨。


    沈扶月自小就受不住他:“不小心扭到了腳腕而已,過兩天就好,沒事的。”


    秦祁就覺得這人就是來氣他的,強壓的怒氣道:“扭傷了就迴去坐好,我沒帶這種藥,等著。”


    這意思是還要幫著上藥?沈扶月皺眉:“不……”


    秦祁陰測測的道:“你自己迴去還是為師親自動手?”


    沈扶月隻得轉身蹣跚的坐迴去,秦祁扭頭迴去取藥,路上正好看到悄咪咪不知道要幹什麽的曲然,沒好氣的道:“徒弟過來。”


    曲然眨巴著大眼看他。


    “你師姐腳受傷了,為師和她到底有別,你去給她上藥。”秦祁黑著臉把瓷瓶塞到她懷裏:“抹開,記得要用靈力催一下藥效……”


    於是為了師父和師姐的感情,曲然決定撒一個無傷大雅的謊:“可是師父,我沒有靈力哎。”


    秦祁上下打量著曲然,曲然坦然的很,抱著瓷瓶笑的看不出絲毫破綻。


    她剛剛就看見她師父和師姐站在門口了。師父是臭脾氣,師姐是冷脾氣,這兩人相處真的是不怎麽愉快的。


    可是……


    曲然還是覺得她師姐其實不討厭師父的,隻是師父這樣覺得。這種誤會可能會影響兩人很深,倒不如把這種上藥的戲碼讓出去。


    至於所謂的男女有別……


    曲然看出秦祁的猶豫,正兒八經扯謊:“師父,師姐的腳好像很嚴重,不及時上藥以後可能就要打拐走……”


    話還沒說完,秦祁便抬了腳。


    秦祁比曲然灑脫得多。


    沈扶月難得安分的半躺在床上,看到秦祁,便道:“我自己來吧。”


    秦祁冷哼一聲,繞過她手,問道:“哪隻蹄子?”


    沈扶月莫名其妙被罵,皺了眉,道:“秦……”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別讓我當你爹的第一天就發火。”


    在門口偷聽的曲然頓時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讓師父師姐獨處。


    喜提秦爹的沈扶月一腦門官司:“秦祁你又發什麽瘋,別人家的腳也是你隨意能碰的嗎?”


    秦祁挑眉:“你都入道了還在乎這呢?要不之後我再給你做倆拐杖給你拄著?”


    兩人爭執間,最終還是沈扶月敗下陣來。


    說來也憋屈,沈扶月自詡口齒伶俐,但是好像遇到秦祁之後,就沒伶俐過。


    沈扶月腳腕的傷已經腫了起來,又因為她天皮膚白,更襯紅腫的觸目驚心。


    秦祁輕著手勁和靈力,猶豫半天,才開口道:“以後遇到這種事,不必如今天這樣。”


    沈扶月抬眸望他,隻見半垂首的少年輕抿著唇,似乎是不習慣說這種肉麻的話一樣:“為師會相信你。”


    蓄了水的棉花一下輕盈起來,雖然還是堵在心口,卻讓人唿吸都軟了好幾度。


    如果這話早一點多好。


    沈扶月心裏想著,目光落在他鼻尖,悶悶開口卻是在說:“你騙人。”


    秦祁會相信她的,沈扶月始終都是這樣覺得的。


    即便她用出全力也無法在當年數次的鎮壓之中保全他的心腹,迴去後卻遭質疑說她是暗下殺手,即使她背後有無數的仙神在散播一些流言蜚語,但是沈扶月始終覺得,大荒剩下來的兩位上神,合該就是相依為命的。


    直到鴻鵠命羽上,那一個七扭八歪的“月”字之前,這個感覺,她都毫無理由的相信。


    後來九天之上的震怒證實,所謂感覺,不過是一廂情願。


    如今從這位沒了記憶的凡人之口說出,沈扶月卻是……


    三分覺假,七分當真。


    秦祁隻聽出來她語氣中的賭氣成分,心裏覺得驚奇。合著這大小姐還能用這種語氣說話的呢,委屈都快溢出來了:“為師說信你,自然是當真。”


    沈扶月扭過頭,把腳從他手中抽走:“若有一日,天樞說我是十惡不赦之人,他們也都說我手裏藏著人命,都要我償命,你信還是不信?”


    秦祁一愣。


    沈扶月便從這怔愣中知道了他的答案了,可她也知道自己這問題屬實不太合乎情理,宛若在問“幫理還是幫親”。她便連氣也沒法正兒八經的生,隻能垂著眸,道:“玩笑話,我從不沾人命,別當真了。”


    之後兩人就再無言,直到上完了藥,秦祁起身,順手揉了揉沈扶月的頭頂:“小丫頭,天樞師兄嫉惡如仇,你別去招惹他。至於你說的那種情況,我輕易不敢下這個斷言。”


    “但是我想……”秦祁收手:“我總不能看著你倆這小崽子不明不白就死了的。”


    秦祁說完就走了,沈扶月看著他的背影出神。


    秦祁變了。


    沈扶月依然記得那時候秦祁通紅的雙目,還有一字一句逼問的語氣。


    可是神也會死的。


    神的沒落和人一生一樣,他們曆經了大荒的興,也該到了衰的時代,她早晚會死。


    可是……


    她便皺起眉,在問躲在褥子裏的狐狸:“生死不過是無止境的輪迴,當年你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呢?”


    她太知道生死輪迴了,所以當年秦祁以身證道之事她不會加以阻攔。


    她疑惑的,隻有最後那一歎。


    狐狸自然不會迴答她,隻探出腦袋,壓在她的指上,懶懶的打了個哈欠。


    它並不知道所謂輪迴,它隻知道,它是舍不得這個人體溫冷成冰的。


    “秦祁的變化太多了,如果真的是所謂七情六欲的話……”沈扶月反手捏住狐狸的耳朵,道:“那我很擔心,他能不能安然渡劫。”


    秦祁給的藥很管用,沈扶月身上什麽扭傷和擦傷到第二日便已經不疼了,她就開始和曲然在前門跟眾弟子一起上早課。


    每日課程繁多,但也無非就是規矩和各類書籍典史。


    沈扶月雖然沒了神格,又在幽冥蹉跎了幾千載,但好歹也是手中把玩過人間因果命運的上神,這些上手起來也沒那麽吃力。


    對比一邊曲然滿腦子的“這是啥”“這又是啥”“什麽什麽東西”疑惑,沈扶月進度確實快。


    直到後來開始學習符篆法陣和術之類精巧的東西時,講師和一學堂的弟子才發現……


    真正的天才和庸人之間的差別。


    再怎麽複雜的符篆在她手裏不過是隨筆便可落成的畫,再怎麽難掌握的術在她麵前也不過是屈指之間,便可完成。


    甚至有一天講師特意刁難沈扶月,用還未開解的半張陣法殘頁來考她,也被她在兩天之內補全了。


    雖然補錯了幾筆,但是無傷大雅。


    講師和弟子徹底服氣了。


    據說那位講師第二天就嚶嚶嚶的和秦祁哭訴,讓他趕緊把自己的弟子帶迴去自己教不了之類的話。


    為了門派裏那個不知道怎麽迴事的魔族忙的不可開交的秦祁:……


    到最後,講師實在覺得自己教不了這位,就把這位放到藏書閣,告訴她這裏藏書百萬,讓她自己琢磨,不會的問她師父去給打發了。


    講師本來還覺得這樣挺對不起沈扶月的,以為她會日日學自己那個師父摸魚逮鳥,沒想到她每日早課來晚上迴,儼然一副沉迷於書的樣子,便放下心來。


    不過……


    沈扶月拿著一本近代野史,發現最近藏書閣的人似乎……多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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