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蹠站在一條兩人寬的胡同前,小心往兩側看了看,確認無人後,身子一閃,消失在胡同內。


    這條胡同幽暗曲折,往內走深了一些,麵前突然變得開闊,開始出現一些低矮的平房和人家。


    雖然這些平房裏點的燭火並不多,但挨家挨戶都有一些家長裏短的聲音傳出,證明這裏住著不少人。


    偶有一些行人在路上閑逛,看到展蹠時,抬頭看上幾眼,但並有多大興趣。


    展蹠拐進一條小巷,裏麵暗得幾乎看不到路。他走了幾步,便往左拐,大致走了一盞茶的時間,然後又往右拐,走了約有一刻鍾的時間,在一間木屋外停住。


    這裏的屋子都稀稀落落的,沒有剛才的地方密集,這一間木屋像是廢棄在這裏,毫無特色。


    屋裏沒有點燈,一片漆黑。


    展蹠走到房門處,輕輕扣了扣門,扣聲三長兩短,蘊含著特別的規律。


    屋內沒有動靜。


    展蹠等了片刻,然後又伸手扣了一下,這一下幹脆利落,十分短促。


    就在這時,門縫裏傳來一個細細的聲音:“天地無光。”


    “瑩蟲耀夜。”展蹠道。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小縫,展蹠閃身而入。


    “展兄弟,你來晚了。”一個渾厚的聲音道。


    屋內比外麵還要幽暗,展蹠適應了裏麵的光線,看清了說話的人。


    這人身高九尺,比展蹠高了兩個頭,臉上虯須遍布,配著一對銅鈴大的眼睛,麵相十分生猛。他身上的衣服更是被肌肉繃得緊緊的,依稀可以看到衣服下兇猛起伏的線條。


    在大漢四周,還站著四五名持劍的武士,各個身形矯健,一看就是好手。


    “那個人來了?”展蹠走到屋子中間,但始終和虯須大漢保持一定的距離。


    “約了戌時見麵,差不多該出發了。”虯須大漢說完,又問道:“聽說田子雲迴平宋府了,那裏的貨,沒問題吧?”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展蹠道。


    “恩,那批貨對我們的計劃來說,至關重要,萬萬不能出錯。今夜見了那人,最後一批貨就會有著落了,到了那時,我們‘耀夜’報仇的日子,就指日可待!”


    虯須大漢說完,房中的其他人已經禁不住發出一陣歡唿,但因眾人都克製著,沒有發出過大的動靜。


    “時間到了,走吧!”虯須走到旁邊一個一人高的衣櫃前,伸手一推,衣櫃哐地一聲滑到牆角處,露出後門的一個木門。


    虯須大漢推門而入,這個木門對他來說顯然有些小,他隻能矮身下來,側著跨進去。


    “展兄弟,你怎麽還不進來?”虯須大漢見展蹠還站在屋內,步子也停了下來。


    展蹠沉默了片刻,突然道:“闞烏,那個人可信嗎?”


    “你是什麽意思?都到了這種時候,還問這話?”闞烏從裏麵探出頭來,一雙大眼瞪著展蹠。


    “那個人為什麽要幫我們?”


    “他和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我們有人,他有貨,殺了那個齊王狗賊,對他當然也有好處。”闞烏的語氣已經有些不滿,反問道:“再說了,沒有他,我們如何成事?”


    展蹠點了點頭,闞烏最後一句話,確實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快走吧,如果拿不到最後一批貨,我們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闞烏說罷,已經鑽了進去。


    展蹠緊步跟上。


    暗門後麵是一條向下的樓梯,光線幽暗,走了兩圈就到底了,然後出現在麵前的,是一條幽深的通道。


    通道兩側的牆上有燈具,但裏麵燈油枯竭,沒有點火,一路黑漆漆的,僅在通道盡頭的拐角,投了一點光線進來。


    通道不長,一會兒便走到頭了,拐角處是另外一個樓梯,光線就是從上麵投下來的。


    嗒,嗒,嗒。


    腳步踏在樓梯上,聲音迴響在狹小的空間內,聽起來極為空曠。


    ……


    “這是第三次見到那個人了。”展蹠心裏想。


    第一次是在一個月前。那個人托人在魯國找到闞烏和展蹠,說有能力將‘耀夜’送入即墨城內,殺掉齊王,幫助耀夜報仇雪恨。


    以展蹠的身手,要潛入城內毫無問題,但將整個耀夜組織三百餘人都弄進去,非有通天的手法辦不到。


    可那個人做到了,雖然展蹠至始至終都沒跟那人正式見過麵。


    第二次見麵,是在拿到那批貨之前,那個人指定要在這個地方見麵。


    也是在那時,展蹠和闞烏才知道這條密道。


    這個地方新修不久,顯然那個人早有布置,至於為什麽要在密道中聯絡,展蹠一直覺得很疑惑。


    而且,那個人見麵的方式非常奇怪,奇怪到令人匪夷所思。


    不知這第三次見麵,會否與前兩次不同?


    展蹠一邊思索著,已經到達了樓梯頂部。


    在他麵前的,是一道木門。


    木門前站著一個弓背的老頭,這個老頭左手端著一個木盤,右手挽著兩件外套,躬身站在門口,偏著頭向著兩人,耳朵一動一動的。


    “時間到了嗎?”闞烏道。


    這個老頭搖了搖頭,然後將木盤遞了過來,盤子裏麵有兩片樹皮般的藥材,幹巴巴的,有半截拇指大小。


    闞烏伸手捏了一片,在鼻下嗅了嗅,然後一口含在嘴裏,又道:“還要多久?”


    隻是闞烏這次說話,聲音已經完全不同了,就像一個年老體衰的七旬老者,聲線嘶啞乏力,好像隨時會斷掉。


    那個老頭沒有迴答闞烏的問題,又將木盤移到展蹠麵前。


    展蹠會意,取了一片藥材放在嘴裏,隻覺得舌頭一陣酥麻,一股藥液流到喉嚨裏,麻得喉間酥酥癢癢的,說不上難受,隻是喉嚨像發不出力來。


    “你們家主子到底是誰?”展蹠動了動喉嚨。


    奇特的是,展蹠發出的聲音,跟闞烏剛才的聲線一模一樣,好像是同一個七旬老者似的,完全分不清是誰在說話。


    那個老頭似乎見怪不怪,又搖了搖頭,朝展蹠張嘴“阿阿”了兩聲,裏麵的舌頭已經被割掉了,示意自己不能說話。


    這個老頭的眼皮也是深陷下去,眼眶空空,眼珠也被挖去了,儼然是又啞又瞎,隻有耳朵能使。


    展蹠皺了皺眉,看著老頭已經遞來的兩套黑色外套,伸手取了一件,穿在身上。


    這件外套明顯不是用來穿的。


    外套尺碼很大,展蹠披了上去,整個身體完全被遮住了,甚至連手腳都露不出來。


    外套還有一頂連體的帽子,帽簷處垂下一張留有眼孔的黑布,整個人從頭到腳,就隻剩下這兩個小孔,其他地方遮得一絲不透。


    不論是什麽人,穿上這樣一副裝扮,絕對看不出身份。再加上裏麵的人聲線已變,更是無從得知了。


    展蹠知道,他們即將見到的那個人,無論衣物聲線,都跟此時的他們無異。


    就好像是兩個刻意隱瞞身份的人相見。


    這就是展蹠覺得奇怪的地方。


    每次跟那個人見麵,對方都會安排這麽一個又啞又瞎的老頭,給自己換上黑衣,變了聲線,似乎對方不願意知曉來者的身份似的。


    可他明明知道自己和闞烏的身份,不是嗎?


    這種故弄玄虛的手法,有什麽意義?


    正是因為如此,展蹠才對那人始終抱著警戒之心。


    可到底是因為什麽樣的原因,使得那人一定要堅持用這樣的方式見麵?


    展蹠正想著,咚的一聲,木門後麵傳來一聲清響,像是水鍾滴落的聲音。


    “戌時到了。”闞烏道。


    果然,隨著這一聲咚響,那個老頭側身站到旁邊,將木門讓了出來。


    “走吧。”闞烏推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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