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樓後徑直上了車,吩咐道:“去西郊。”他的臉色過於深沉,謝韜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麽,隻能啟動車輛,往西郊別墅開去。假期還沒結束,林茵正在家裏休息,自芳姨被辭退後,劉叔因為夏稀出國也被她調走到公司擔任公職司機,幹了幾年後便迴老家去含飴弄孫養老了。如今的別墅,除了她,隻剩另一個新來幾年的阿姨,夏稀並不熟,但對方知道他是主顧的兒子,這個家的小公子。見他進來,阿姨連忙開心地去樓上叫林茵。“你去外麵車裏等我。”夏稀支開謝韜,關了別墅大門。樓梯上傳來急促的下樓聲,林茵急急地跑下來,有些受寵若驚地道:“稀稀,你迴來了!”夏稀臉色淡淡的,在沙發上坐下,時隔多年,別墅裏的沙發也已經更新換代,換了其他的款式和顏色了。這裏陌生得他已經完全不認識了。“你也坐吧。”他對林茵道。林茵誒了一聲,有些緊張地走過去,在他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著,又連忙對阿姨道:“去洗些水果來,然後給稀稀泡一杯茶。”說完又看向夏稀:“英式紅茶怎麽樣?還是比較喜歡綠茶?對了,你吃飯了嗎?我讓阿姨準備一些你喜歡吃的菜,今天就留下來在這吃吧?”阿姨正準備去弄,客廳忽然響起一道冷淡的聲音:“不用麻煩了。”阿姨的腳步僵住,林茵的笑容也僵在了臉上。這麽多年,她一直試圖緩解母子的關係,可是似乎並沒有成效。“稀稀……”她近乎哀求地看著他。夏稀卻轉頭對阿姨道:“你先迴房間,我們有些事要說。”阿姨局促地道了聲好,擦了擦手,迴了別墅後麵的保姆房。偌大的客廳隻剩下母子倆人,林茵激動的心情也漸漸沉了下去,空氣似乎開始變得壓抑。夏稀的目光,落在麵前茶幾上的果盤上,果盤裏擺著幾個嫣紅圓潤的蘋果,還有幾顆飽滿多汁的秋梨,旁邊放著一把精致的水果小刀。銀白的刀刃泛著冷光,夏稀的瞳孔變得幽深,他開門見山地道:“媽媽,你當年為什麽要那樣對江鬱?”林茵的臉色徹底僵住:“你迴來,就是為了他?”“如果你不想聊他的事,那我們可以先聊一聊爸爸的事。”林茵瞳孔一縮,猛地抬頭看向他,夏稀的眼神深不見底,暗藏著刀刃般鋒利的光芒:“我和爸爸出門前,為什麽不說出真相?”林茵腦子裏轟的一聲,臉上血色盡失:“你……你知道了……”其實她心裏早已察覺到,夏稀肯定是知道了些什麽,所以這些年才和她這樣生疏,她隻不過是害怕麵對,一直在自欺欺人裝聾作啞罷了。如今在他們一家三口共同生活的地方,他麵對麵地將這個問題拋過來,仿佛同時發出質問的,還有她不敢迴想起的丈夫。曾經的那些畫麵,交織著在腦海裏閃現,是對她嗬護有加的丈夫,是對她敬愛有加的兒子,是那個陽光燦爛的正午,她親手放進湯裏的幾顆白色安眠藥,是一切的一切,都在那個炎熱卻又冰冷的下午破碎毀滅。林茵僵坐著,全身都控製不住地顫抖。“我知道,你不是想害爸爸,你是想阻止我去考場,想阻止我和江鬱在一起。可是爸爸是無辜的,你不應該拿他的安全當賭注,抱著一絲僥幸,放任他出了門。”“我……我真的沒想到……”林茵搖著頭,眼裏蓄滿了淚,“我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他們父子騎車離去的背影,仿佛還在眼前,她是攔過的,她很多次後悔,沒有攔下那輛車。可是在當時,她沒辦法說出實情,如果說出來,依夏聿驍的性格,一定會大發雷霆。在那之前他們就吵過好幾次架了,他對她的容忍,可能會徹底告破,她的婚姻也可能會變得岌岌可危。正如夏稀所說,她隻能帶著一絲僥幸,放任他們父子出了門。可是沒想到,就是這麽巧,偏偏就在這條熟悉的路上出了事。“對不起。”她哽咽著,終究是說出了這三個字。夏稀淡淡垂著眸:“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是你和爸爸給了我生命,在那場車禍裏,就當是還你這條命了。”林茵神色一僵,隻見夏稀攤開右手,掌心赫然躺著那道醒目的疤痕,她再次攥緊身下的沙發,眼裏溢出痛色。“這道傷,是我欠爸爸的,是我應得的懲罰。”他平靜道:“但江鬱是無辜的,從前因為秦燁的事,他救了我你卻恩將仇報,後來我已經跟他說了分手,他隻是想見我一麵,你卻那樣羞辱他。”“我……”林茵想解釋,卻無法辯解。她就是討厭他,就是看不上他,就是憎惡他。就是因為這個人,才把她原本美好的家庭攪得風風雨雨,如果沒有他,什麽都不會發生。想到這裏,她仍然咬牙切齒,可是夏稀接下來的動作,卻讓她目光一凝。隻見他拿起茶幾上的水果刀,把玩了一下刀鋒,似乎在感受它的鋒利程度,然後將左手腕抵在了刀鋒上。“稀稀!”林茵尖叫一聲,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你想幹什麽?!”夏稀微垂著頭,額發掃下一片陰影,精致的五官看著有些陰鬱:“從小你就教導我,我們是血脈相連的親人,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你欠江鬱的,你不願意認,那隻能我代你還了。”“不……不要!你給我把刀放下!!”林茵臉色煞白,連忙要去奪刀。“別動。”夏稀加了些力道,鋒利的刀刃瞬間刺破表皮,鮮紅的血液立刻順著刀鋒流下,他的眼神卻依舊平靜而沉重。林茵又是一聲尖叫,手指僵在半空中不敢再動,隻是崩潰地道:“你想做什麽,你到底想做什麽??”“我隻是想討一個公道。”夏稀平靜地看著她,“錯了就是錯了,總要有人付出代價。”他的力道還在加大,血流得更多,鮮豔的紅刺痛了林茵的眼睛,她崩潰地搖著頭說不要,夏稀卻毫無反應,任由冰冷的刀鋒割破血肉,一點點深入,很快就到皮下的大動脈,到時候血液會噴湧而出。林茵終於承受不住,雙腿一軟跪到他麵前,求道:“稀稀,媽媽錯了,媽媽知道錯了!你把刀放下來,放下來好不好?不要做傷害自己的事,媽媽求你了!”她哭的狼狽不堪,夏稀卻依舊麵色無波,隻眼神動了動,看著她淚流滿麵的臉,林茵神色緊張地看著他,以為他滿意了便會收手,豈料他忽然右手收緊,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劃開了左手的動脈,巨大的血注噴湧而出,濺了林茵滿身滿臉。她大腦空白了一瞬,隨後是一聲淒厲無比的尖叫。她哭著撲過去:“怎麽辦,怎麽辦?稀稀……你別嚇媽媽!媽媽該怎麽辦?”死亡的恐懼再次籠罩住她,她顫抖著手去捂他腕上的傷口,可是那血根本堵不住,溫熱粘稠的液體拚命地從她指縫冒出。“疼嗎?”夏稀垂眸冷靜地問她。他的臉色已經迅速白了下去,可是眼裏的光芒卻依舊冷冽尖銳。“啊”林茵哭喊一聲,跪坐在地上,根本說不出話。血沿著夏稀的手腕,淌到沙發邊緣,又嘩嘩滴落在地毯上。“你每一次傷害江鬱的時候,我的心裏就是你現在的感覺。”他的氣息漸漸微弱,聲音卻依舊堅定:“媽媽,血脈相連,我也還給你了。我什麽都不欠你了,迴公司交接完,你就迴新加坡陪外婆吧。”“不要再說了……”林茵哭喊著:“有沒有人?有沒有人啊??快叫救護車!叫救護車!”保姆匆匆忙趕出來,看到客廳的情況,嚇得也是一聲尖叫,大門也在同一時間被拍響,謝韜接到夏老爺子的電話,說不放心夏稀,讓他跟上去看看情況。所有人都亂成一團,隻有夏稀在逐漸的眩暈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輕鬆。伴隨著血液的湧出,那些牽扯羈絆罪惡仿佛通通都一起從身體裏流走了。他終於自由了。他感覺到身體逐漸變得輕盈,後背支撐不住地倒了下去,砸到真皮沙發上,發出一聲悶響。“謝韜!謝韜!!”林茵大喊一聲,阿姨手忙腳亂地去開門,謝韜一瞬間衝了進來,朝沙發大步跑過去,看清情況後,冷汗唰的一下就出來了。他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領帶,立刻壓住夏稀的傷口,打橫抱起他就往外衝。夏稀的意識還沒完全消失,隻是眼前隻剩大片的白色,白茫茫一片。他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抓住謝韜,氣若遊絲地道:“先、瞞著……江鬱。”謝韜眼睛一紅,啞聲說好,抱著他飛速地向車子跑去。林茵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赤著腳跟在他們身後,還來不及上車,車門已經碰的一聲關上,車子絕塵而去。她看著車子離去的方向,忽然意識到,這一次,她是徹底失去這個兒子了。賓利飛速地朝最近的醫院駛去,密閉的車廂裏全是濃稠的血腥味,謝韜滿頭大汗,焦急地踩著油門。夏稀躺在後座上,全身都陷入一種冰冷的麻木,仿佛沒有知覺了,蒼白的嘴唇動了動,連是否發出了聲音都不確定。但他仍然掙紮著道:“瀚海……密碼,我會改……你……你以後,別上去了。”謝韜緊緊握著方向盤,又是啞聲應了句好。夏稀仿佛這才安心,手腕垂下,徹底失去了意識。第90章 你還要我嗎?醫院手術室外,門上還亮著“手術中”的紅色字樣。謝韜和隨後趕到的林茵守在外麵,兩人身上都染了血,林茵的身上尤其多,甚至頭發都沾了血幹成一縷一縷,臉也來不及洗,被血淚衝刷出縱橫交錯的紅痕。謝韜勸她去收拾一下,她也像聽不見似的,低著頭咬著手指,在原地走來走去。很快,又有腳步聲響起,夏老爺子在芳姨的陪同下急匆匆趕過來。“怎麽樣?小稀現在情況怎麽樣?”謝韜見他走路都在打顫,連忙去扶:“老夏總,您別擔心,送來的及時,沒有性命之憂!醫生現在在給他縫合傷口,等處理好傷口,就可以轉入病房觀察了。”夏老爺子這才鬆一口氣,目光移到一旁渾身狼狽的林茵身上,神色漸冷。林茵對夏老爺子還是十分尊敬的,此時也不得不整理心緒,走過去喊了聲“爸”,可話音剛落,臉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整個身體都被打翻在地上。謝韜和芳姨都嚇了一跳,手伸出到一半,又停在半空中,誰都沒有去扶。林茵半撐起身子,捂著臉看向這個一直對他寵愛包容的長輩,眼淚簌簌地往下掉。“你沒資格這麽喊我。”夏老爺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睛裏同樣充斥著隱忍的淚水,“是我看錯了人。”幾十年的光陰,他都是拿她當親生女兒看待,隻盼他們家庭和睦,萬事順遂。可是就因為這麽個女人,弄得他們夏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現在孫子又進了醫院搶救,叫他如何不恨。況且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你一定要害死他才甘心是嗎?”他恨聲問道。林茵搖著頭,哭得聲音嘶啞:“不是的……我是愛他的……我是他的媽媽啊,我是這個世上最愛他的人!”“你不配說愛!”夏老爺子目光冷凝:“從今以後,夏稀隻是我夏家的孩子,跟你沒有任何關係!”林茵徹底僵住,目光茫然又惶恐地看著他,滿是血汙的一張臉,看著既可憐又可悲。夏老爺子神色並未有絲毫的鬆動,那種在位時的說一不二鐵腕強權,此時體現得淋漓盡致。“你如果再敢插手他的事,別怪我不客氣。”他跺了跺手中的拐杖,冷聲吩咐:“謝韜,送這位林女士離開。”“爸……爸!”林茵徹底慌了,哭著去拉他的衣角,夏老爺子卻毫不留情地揮開她的手,不再看她一眼。她終於,徹底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