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稀的聲音清透而有力,穿越層層阻隔,落在夏聿驍的耳中。他笑了一下,即使無人看見。“等你考完,我再告訴你答案。”他揚聲道:“好好加油,晚上爸爸給你訂了蛋糕慶祝,有驚喜送給你!”“好!”夏稀緊緊抱著他的腰,也笑了起來。如果一切都定格在這一刻,那一定是夏稀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可是命運總是出其不意地給你一擊。就在下一個路口,夏聿驍微一閉目晃了晃有些沉重的頭,再抬頭目視前方時,才注意到右邊闖紅燈的小貨車。減速或者轉彎已經都來不及,最後一刻,他隻能快速調轉方向,避開身後車尾的位置。砰的一聲,劇烈的撞擊聲和尖叫聲同時響起。畫麵似乎到此刻才定格。夏稀摔在地上,幾乎已經沒有了知覺,也感覺不到疼,隻感覺渾身都很冷,連身上流出的血都是冷的。他睜開眼,天空都是血紅色,他甚至來不及反應發生了什麽,隻是條件反射地想找爸爸。他叫了一聲,或許是聲音太小,沒有人理他。他摘下頭盔,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轉頭去尋找夏聿驍的身影,卻隻在綠化帶的水泥花壇旁,看到了一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身影。他的頭盔已經摔得四分五裂,身下都是血跡,半截身體陷在了花壇裏。“爸爸……”那一瞬間,夏稀隻覺得神形俱滅。他仿佛墮入了一個冗長的夢境,並且永遠不會醒來。“爸爸!”他踉蹌地爬過去,拖出一地的血跡,伸手想要扶他,卻又不知道該碰哪裏。血,到處都是血。夏聿驍雙目緊閉,麵色灰白,夏稀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脆弱的樣子,他不敢相信這是他無所不能的爸爸。“怎麽辦?”他茫然地向四周望去,模糊的視野裏,行人似乎都在害怕後退,周圍鳴笛聲不斷,他和夏聿驍仿佛變成了一座孤島。“誰來幫幫我?”他嘶啞地哭喊出聲:“我求求你們,救救我爸爸,救救我爸爸!”救護車的聲音唿嘯而至。夏家旗下的私立醫院裏,急診手術室幾乎已經被清場,各路人馬紛紛趕來。夏稀從擔架床上跳下來,護士按不住他,急道:“你在流血,你手上有傷!需要馬上處理傷口,做近一步檢查!”“不,我要去找我爸爸。”夏稀聽不進任何人的話,隻是固執地抓住夏聿驍的病床,跟著一直往手術室走。手術室裏亂成一團,最頂級的神外、骨科和icu的專家幾乎都被請了去,楊謙在走道裏不停地打電話,一邊忙著安排院內事,一邊忙著聯係公關那邊壓下新聞。手術室外除了公司的人,就隻有夏稀,他的身上都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夏聿驍的,沒人能勸的動他。匆忙的腳步聲再次響起,林茵幾乎是穿著拖鞋就來了,她的頭發有些亂,妝容也不再精致,雙眼泛紅,麵色卻透著蒼白。夏稀轉頭看向她,那種愧疚煎熬感再次湧上心頭,他顫抖地叫了聲“媽媽”。林茵緊咬著牙,發不出聲音,抱著手臂等在手術室門口。氣氛再次陷入安靜,時鍾早已經劃過三點的位置,最後一門考試已經開始,無數的高三學子已經踏上戰場,開始書寫最後的答卷。夏稀像是被抽走了靈魂,隻是目光呆滯地站在手術室門口,腦子裏除了夏聿驍的安危,再也沒有任何東西。不知等了多久,手術室的紅燈驟然熄滅,夏稀眼皮劇烈一顫,破碎的眸光緊緊盯著門內的位置,心髒縮成一團。其實在救護車上的時候,情況就很不好了,夏稀不敢迴想,隻是祈求奇跡的發生。院長帶頭走了出來,眼睛是紅的,夏稀的心髒重重一沉,腳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無法挪動分毫。林茵臉色一變,連忙迎上去,焦急地問道:“手術怎麽樣?聿驍有沒有事?”院長沉默了半晌,抹了把眼睛,隻艱難地道:“……我們盡力了。”林茵定在了原地,難以置信地睜大著眼,眼淚唰的一下流了出來。其實在車禍發生的當時,夏聿驍就已經斷氣了,醫護人員趕到後,又不放棄地持續做了幾十分鍾的心肺複蘇,一直到送進手術室才停止,肋骨都按斷了幾根,卻依然沒有挽迴他的性命。“節哀。”院長哽咽著說道。空氣也仿佛凝滯了。夏稀呆滯地站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都流幹了,隻感覺到從頭到腳的冰冷。他的大腦仿佛生了鏽,節哀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節哀?爸爸說晚上還要給他慶祝的。爸爸還在等他。他要去找爸爸……身體仿佛被冰封住,一步也挪動不了,他急得眼眶通紅,怎麽辦,他還要去找爸爸!為什麽走不了了?忽然,林茵緩緩轉過身來。“都、是、你。”她的目光,全是恨意。夏稀動了動嘴唇,心口的痛苦漫上來,隻發出幾個破碎的音節:“對…不起…”“你為什麽非要跟他在一起?為什麽不肯出國?為什麽非要趕去參加考試??如果不是你,你爸爸就不會出事!”林茵尖叫著,腦子裏早已沒了理智,還不等周圍的人過來安撫她,她失控地抬起手,用盡全力地一巴掌扇過去。啪的一聲,仿佛是冰裂的聲音,夏稀的身體就像一塊破布,狠狠地摔到地上,發出一道沉悶的聲響,然後緊接著,他的口鼻裏開始有大量的鮮血湧出。林茵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不好,有內出血!”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匆忙的腳步聲忽遠忽近,她忽然覺得聽不真切。目光挪到夏稀剛剛站著的地方,沒人注意的位置,地板上早已積下一小灘血泊,夏稀的手上褲腿上,全都是暗紅的血。林茵看著眼前的一切,隻覺得像是一場噩夢,她無法控製地迴想起中午廚房裏的畫麵,她親手放進去的那幾顆安眠藥……“啊!!!!!”她跪倒在地,一聲崩潰的尖叫聲響起。五點之後,高考徹底結束。道路開始解封,人流從各個考場開始四散。江鬱拿著文具袋,心情終於可以放鬆下來,可是又無端有些沉悶,或許是三天的考試強度太大,天氣又太熱。他沒有放在心上,按照約定的地點快速趕去植物園。太陽一點點落下,他等了很久,等的漸漸焦躁不安起來,也沒有等到夏稀。因為考試不能帶手機,他這會兒也沒辦法聯係他,想去他的考場找他,又怕剛好跟他錯過走散,隻能來迴在原地踱步等待。時間越來越晚,植物園都關門了,周圍黑漆漆的,隻剩不太明亮的路燈。他提前跟江山打過招唿,隨口縐的說要去找夏稀對答案,會晚點兒迴家,但這個點兒了還沒迴來,江山也不可避免地有些著急。最終是向強拿著他的手機,嚐試著去植物園門口看了看,找到了蹲在路邊還在等待的江鬱。“江哥,你真的還在這兒啊!”已經十一點了,這邊植物多,涼颼颼的,向強搓了搓手臂,跑過去道:“夏稀呢?我給他打電話,他也沒接。”江鬱站起來,焦急地接過自己的手機,找出夏稀的號碼撥出去,仍是無人接聽。他的神情越發焦躁,向強也有些害怕起來:“怎麽迴事,他是不是忘了?”“不會的。”夏稀不會忘的,他敢確定,“你迴去吧,我在這兒繼續等等。”“什麽?你還要等?!都幾點了,他今天肯定不會來了!”“我怕他想起來的時候過來,我又不在這了。”“什麽想起來的時候過來,你不是說他沒忘嗎?”向強覺得莫名其妙,隻是下意識一問,卻看到江鬱表情忽然頓住,甚至有些暗淡下去。他罵了自己一句嘴賤,又安慰道:“說不定有事耽擱了,手機又沒帶,明天再聯係吧!或者我們去他家附近看看?”“我不知道他家在哪。”江鬱低垂著眸,語氣淡淡。向強頓時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安慰了他半天也不見效果,叫也叫不走人,本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原則,他自是和江鬱一起在這兒等了大半夜。後來要不是實在看他凍的不行了,江鬱估計都不願意走。淩晨兩點,江鬱終於確定夏稀今天晚上大概是不會來了,他給他發了微信留言,告訴他自己先迴家了,讓他看到手機後第一時間聯係自己,然後便和向強一起打車迴去了。第二天一大早,江鬱又自己來了植物園,在門口晃蕩了一上午,也沒有等到夏稀,打電話依舊是關機狀態。中午的時候,向強和江照月都來陪他了,陳維銀不知怎麽的聽到消息,也跑來了,一直在旁邊唱衰,說夏稀就是個騙子,在學校裏利用完江鬱保護他,一畢業翻臉就不認人了。向強和江照月在旁邊聽得膽戰心驚,但江鬱仿佛沒有聽到一般,既沒有生氣,也沒有接話,直接無視了陳維銀的所有。陳維銀說著說著也累了,蔫蔫地蹲在樹蔭下,啃著冰棍。一直到傍晚,江鬱的手機終於響起,他記得很清楚,那是下午16:44分,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麽,數字不太吉利,他心裏也有些不舒服。屏幕上顯示著“老婆”兩個字,他快速點了接聽,將手機放在耳邊,曬了一天的嗓子有些幹啞,但他還是用最輕柔的語氣喊了聲稀稀。對麵安靜了片刻,連唿吸都幾不可聞。“江鬱……”終於有聲音傳來,似乎也低啞得厲害。江鬱皺了皺眉,關心道:“你生病了嗎?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陳維銀在旁邊聽著他輕聲細氣地講話,酸酸地翻了個白眼,故意喊了聲:“江鬱哥哥,要不要喝水?”江鬱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拿著手機走遠了些,解釋道:“向強和江照月都在,我沒叫他……”“江鬱,我們就到這裏吧。”對麵的人忽然出聲,那聲音有些虛無縹緲,像是一陣抓不住的煙霧。江鬱愣在原地,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語無倫次地道:“我真的沒有叫他……我一直等在植物園……就昨晚迴去了一會兒……”“是我想結束了。”夏稀打斷他。“……為什麽?”炎炎的烈日曬在身上,竟然感覺不出一點溫度了,甚至有冷汗冒出,江鬱顫抖道:“是我哪裏做得不夠好嗎?你告訴我,我可以改!高考已經結束了,我有信心可以報好的大學!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我一定可以做的更好的!”遠處,向強他們三人看著他的背影,似乎覺得有些不對勁。江鬱的狀態不對,就連背影都透著緊繃。電話裏,夏稀的聲音依舊輕輕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