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稀搖搖頭,依舊看著窗外發呆。六個小時的航程,脫離了手機網絡,仿佛格外漫長。在新加坡過春節不是第一次了,林茵是獨生女,外公外婆在這邊經營著一家古董店,生活愜意而充實,不願意迴國內,所以他們一家三口偶爾也會飛到這邊來陪伴老人。隻是這一次,夏聿驍沒有一起,他留在國內處理公事還有照顧夏奶奶。新加坡的華人很多,春節的熱鬧程度堪比國內,但夏稀很少出去逛,隻是安靜地在房間裏寫作業,或者畫會兒畫。新加坡和國內沒有時差,每天下午三點到五點,是夏稀和江鬱約好的作業時間。兩人也並不通電話,隻是在微信上打個招唿,便開始分別寫自己的作業,偶爾有問題,會發消息溝通兩句,大部分時候都是無聲的,但每天下午的這個時間,是夏稀最安心的時刻。期末考試結束,最令班上眾人津津樂道的,不是夏稀保持了年級第一的牛逼名次,而是江鬱破天荒告別學渣隊伍,擠進了班上中上遊。這實在讓很多後排學渣們大為震撼,甚至偷偷懷疑是考場某個坐他旁邊的學霸,迫於壓力把答案給他抄了。這些閑言碎語也好,馬屁吹捧也罷,江鬱通通沒放在眼裏,依舊拽著一張臉,該學習學習,該罵人照罵不誤。也隻有後桌的人拿筆戳他的時候,他不僅不發脾氣,還十分好脾氣地迴頭問:“怎麽了?”周圍的人再次大跌眼鏡,難道是因為他抱了夏稀學霸的大腿,才能成績飛升?其他人也想效仿,但學霸也隻有兩條腿,某校霸跟大型惡犬護食似的,誰敢過來套近乎,他必然會用堪比x光的冷冽視線,將人從頭到腳掃個透。想起放假前那幾天的事,夏稀做著題,突然笑了起來。外公外婆見他天天在房間和專門給他準備的畫室裏兩頭窩著,怕他憋壞了,介紹了個圈子裏經營畫廊的朋友,帶夏稀去逛了逛畫展和博物館。夏稀喊對方uncle gee,對方則風趣地叫他summer。uncle gee見多識廣,本身就經營著畫廊,在油畫方麵有著非常好的鑒賞和解說能力,夏稀一路聽得很認真,卻鮮少發表自己的意見。除夕前一天,uncle gee帶他去了新加坡國家美術館,裏麵大多展覽的都是東南亞畫家的作品,用色也比較具有東南亞風情,跟夏稀以往接觸的一些歐洲畫家的風格,有著很大的不同。“作品,其實是創作者思維的投射。”uncle gee與他講解道:“如果把一個畫家一生中所有的作品按順序排列,你幾乎就可以了解到這位畫家這一生的心路曆程。”夏稀點點頭,表示認同。當你的情緒是悲傷的時候,你的畫作也往往會讓人感到壓抑。當你的思想是禁錮的時候,你也永遠畫不出自由的風。“你知道吳冠中嗎?”uncle gee問道。“當然,他在我們中國是很有名的畫家。”夏稀眼裏有一些敬佩之色:“世人大多知道莫奈的《睡蓮》價值連城,其實吳老師的《荷花》也曾拍出了一億港幣的天價。”“古語有雲,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吳老師畫的是荷花,也是他自己。”uncle gee在前麵引路道:“旁邊有他的專人展廳,他給新加坡捐了一百多幅畫,正好,你可以看一下他這一生風格的演變,感受一下這位藝術家率性的一生。”吳老師早年仍然以具象畫風為主,到晚期則逐漸演變成抽象繪畫,更注重形式美。他曾說:“暮年,人間的誘惑、顧慮統統消退了,青年時代的赤。裸與狂妄倒又複蘇了。吐露真誠的心聲,是莫大的慰藉,我感到佛的解脫。”夏稀跟著uncle gee,一幅幅認真地看完了全部的作品,那一刻,仿佛與這位藝術家的靈魂,也有了更深入的交流。從美術館出來的時候,夏稀心裏仍然久久不能平靜,大師的技術和意境都已臻化境,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稍微追趕上一二,什麽時候也能將自己的作品,在這種殿堂級的美術館裏展覽。離開的時候,是uncle gee的朋友來接的他們。對方和uncle gee年齡差不多,都比夏稀大了十五歲有餘,但同樣的風度翩翩,穿著時尚的休閑款西裝,像個成熟又風趣的紳士。他的朋友甚至還下車幫他們開車門,uncle gee上車的時候,他還會護著車門框的位置。夏稀坐在後排,聽著他們自由的說笑聲,忽然生出點兒羨慕之情。他打開手機,看到微信有未讀消息,江鬱拍了張汽車後備箱裏好多煙花的照片,問:你在新加坡可以放煙花嗎?夏稀的嘴角無形中上翹了一點兒,打字道:不能放[可憐][哭哭]江鬱:那明天給你遠程直播。夏稀:好呀,謝謝鬱哥![乖巧][可愛]對麵半天沒有迴複,夏稀幾乎可以想象到他臉色僵硬耳根通紅的樣子。uncle gee無意中從後視鏡中看了他一眼,有些驚訝地發現小孩竟然會笑。他本來還覺得叫他summer不太合適,夏稀清冷早熟的樣子,和熱烈溫暖的夏天毫不沾邊,這會兒卻覺得有那麽點兒意思了。開車的男人似乎感受到他的視線,也看了眼後視鏡,看到夏稀低頭注視手裏屏幕的樣子,仿佛明白點什麽,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車子送到林家的別墅門口,夏稀下車後,uncle gee從窗戶探出頭道:“summer,年後要是沒什麽事,就來我的畫廊畫畫吧。”夏稀迴望過去,隻見他的笑容灑脫而包容:“試著邁出腳出去走走,如果思維受到了束縛,再好的天賦,也會被扼殺在腳下的方寸之地。”夏稀怔在原地,一時間心口發熱,沒想到在陌生的國度,最懂自己的,是一個才認識幾天的陌生人。除夕夜裏,夏稀和外公外婆還有媽媽一起吃了年夜飯。外婆也是個隨性的人,不講究守歲,覺得年紀大了吃好睡好比什麽都強,因此給夏稀發了紅包便早早迴房休息了。夏稀和爺爺奶奶還有爸爸分別視頻了會兒,也迴到房間去寫作業了。林茵見他乖乖寫作業,也沒有打擾他,迴房間和夏聿驍通電話去了。這個年過得十分安靜,仿佛隻是一個平常的夜晚,並沒有什麽年味。夏稀寒假作業寫了幾頁之後,有些恍惚地拿手機看了眼,確認今天確實是除夕。他放下筆,上微博上刷了刷春晚的相關話題,微博倒是熱鬧得厲害,各種段子滿天飛,隻是看了一會兒也覺得沒有意思。他切換到微信界麵,盯著江鬱的頭像,想他是不是玩得太開心了,忘了要給自己直播煙花的事?正發著呆,手機進來了新的消息。江鬱:方便視頻嗎?江鬱:不方便的話我給你發小視頻。夏稀戴上藍牙耳機,打字道:方便。視頻邀請響起的同時,夏稀起身走到門口,反鎖了房門。他點了接通,耳機裏頃刻間便傳來熱鬧的煙花爆竹聲。屏幕上沒有出現江鬱的臉,而是一片浩瀚的夜空,仿佛千萬道星光同時從天幕降落,璀璨奪目。與此同時,一道溫柔的男聲,穿過熱鬧的背景音,清晰地從耳機裏傳來。“夏稀,新年快樂。”第50章 好久不見除夕過後,夏稀還要在新加坡待上十來天。學校正月十六開學,林茵計劃正月十四再迴國,正好趕上和夏聿驍一起迴祖宅過元宵節。夏稀的作業基本已經完成了,沒有其他什麽事好做,便應邀去uncle gee的畫廊畫畫。畫廊是uncle gee和他的朋友合資所有,但交給uncle gee獨立管理,朋友另外還經營著一家外貿公司,雖然經常過來,但並不過多幹涉畫廊的事務。一樓是展廳,裝飾得簡潔明亮,白色的牆壁上掛著不少世界各地名家的著作。二樓則是畫室和休息間,畫室後牆上滿是色彩鮮明光怪陸離的塗鴉,仿佛亞馬遜的熱帶雨林似的,給人一種旺盛的生命力的感覺,聽這兒的員工說是uncle gee前幾年信手畫的。畫室裏除了夏稀,還有幾個經常過來光顧的vip客戶的孩子,大概是才讀小學的年紀,在畫室裏練習一些簡單的花卉和小動物。孩子們畫得歡樂,夏稀卻依然一個人冷冷清清在角落裏畫風景,uncle gee在門口看得無奈,卻也沒有多說什麽,隻讓他每天過來玩,就當散心。畫了一周後,夏稀依然沒有畫出滿意的作品,不僅是因為剛看過諸多名家的畫作,覺得相形見絀,他甚至覺得連孩子們畫的大自然動植物都比不上。孩子們天真爛漫,有著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筆觸雖稍顯粗糙但用色大膽,視覺上給人一種美好的享受。夏稀一直偏愛浪漫主義,他在國內的老師也是國內目前首屈一指的浪漫主義畫派領軍人物,而他最喜歡的法國畫家德拉克洛瓦和西班牙畫家弗朗西斯科,都是浪漫主義畫派的典型代表。德拉克洛瓦說過,色彩比線條重要,想象比知識更有意義。他就是擅長使用飽滿的色彩和強烈的對比,來表達奔放的情感,被譽為“浪漫主義的雄獅”。而弗朗西斯科也說過,不被禁錮的靈魂,是浪漫主義永恆的追溯。夏稀看著畫板上自己枯燥煩悶的魚尾獅公園圖,忽然想起了uncle gee除夕前送自己迴家時說的話。他放下畫筆,想去找他,隻是二樓和一樓都不見他的身影。難道在三樓?三樓是閣樓儲物間,也不算什麽私密場所,夏稀以為他在樓上整理倉庫,便繞著旋轉樓梯慢慢往上走,在接近三樓的入口處似乎聽到些動靜,他隨意地向上瞥了一眼,然後猛地僵住了腳步。他看到兩個重疊的高大身影,uncle gee的朋友將他壓在儲物櫃上,正在親吻。夏稀的腳步聲輕盈,並沒有驚動到熱吻中的兩人,他們依舊吻得熱烈,空氣中甚至有纏綿的水聲。夏稀瞬間麵紅耳赤,這是他第二次近距離看見別人接吻,不同於在ktv那次小情侶青澀的樣子,這次是一個極富技巧和情。欲的吻,還是屬於兩個成熟而英俊的同性之間。夏稀感覺心髒砰砰直跳,像是撞破了閣樓裏的秘密。如來時那般,他又輕手輕腳悄無聲息地下了樓。那幅公園圖沒有再繼續,夏稀換了畫布,學著小孩們,畫一些簡單的小動物。畫室窗邊掛著個漂亮的金絲鳥籠,裏麵養著隻羽毛豔麗的虎皮鸚鵡,夏稀來了幾天了,那隻鳥籠都在,大概是uncle gee養的。夏稀決定畫那隻鸚鵡。到第二天傍晚的時候,畫其實已經差不多完成了,隻是uncle gee到畫室看了一眼他的畫後,笑道:“summer,畫鳥怎麽能畫籠子裏的鳥呢?”說著,他走到窗邊,隨手開了鳥籠,裏麵那隻金貴的鸚鵡瞬間飛了出去。夏稀睜大了眼,有些不明所以。“應該畫天空的鳥。”uncle gee道。“可是它飛走了。”夏稀盯著窗外廣闊的天空。“沒關係,還會迴來的。”uncle gee不在意地聳聳肩,任鳥籠敞開著,道:“在那之前,我帶你出去看看別的鳥。”夏稀收拾了畫板,背著畫包跟著他出了門。依舊是uncle gee的朋友開車,夏稀忍不住偷偷打量他們,他們的相處自然而隨意,但他的朋友看他的眼神,仿佛總是鍍著一層柔光,夏稀早應該發現的。uncle gee帶他去的是一座湖邊公園,公園草坪上有許多鴿子,它們自由地覓食,然後飛向天際。新加坡午後的陽光正好,舒適而溫暖,夏稀拿著一袋喂鴿子的麵包,找了個湖邊的樹下,開始支起畫板寫生。uncle gee沒再管他,和他的朋友肩並肩散步去了。夏稀一個人安靜地畫了很久,夕陽西下,圍著他的鴿子越來越多,微風拂過湖麵,泛起金色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