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大帳中,幾個人看著田壽,神情各有不同。


    潘文低著頭,心中頗有些忐忑。


    呂定公解圍不成反倒激發了田壽的火氣,此時覺得掛不住臉,頗有些尷尬。


    沈光明眼底卻是藏著些許嘲諷,暗道:一個閹貨,好大的口氣。


    田壽梗著脖子立在帳中,周圍都是雄壯威武的大漢,唯獨他瘦瘦小小、麵白無須。如同一隻昂揚站在猛獸群中的小雞崽。


    此時帳中有功蓋一代的軍神楊複、四朝老將呂定公、年輕一輩最出類拔萃的將領唐靖等諸人。


    唯有田壽一人,既無微末之功,也無才華武藝,但他立身於此,卻毫無懼意,憑的是什麽?


    田壽側目四顧,不禁冷笑起來。


    自己如此浩然正氣,正因為自己代表著的是聖天子的意願。


    這家國天下,誰都可能不上心,但聖天子一定是最上心的。


    楊複老了,呂定公也老了,唐靖還太年輕,這些人難免有怠工的、遲頓的、不懂事的時候,這種時候自然要有人秉聖上的旨意,督促他們。


    這,便是監軍的權責。


    履行權責,忠君體國,何懼之有?


    這般想著,田壽將往日佝僂的腰身挺起來、往日低著的頭抬起來,擺出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呂定公隻好無奈地問道:“那依田公公所見,又該當如何?”


    田壽仿佛聽到了極好笑的笑話,大笑道:“該當如何?當然是疾速行軍,以迅雷之勢打下南京,再打下中京。”


    呂定公愕然道:“但守南京的是耶律淳,十五萬隸南軍……”


    “十五萬,你們就怕成這樣?咱們有八十萬大軍!怪不得呢,咱家日日侍奉在聖上身邊,見聖上夙興夜寐卻還是憂愁國事,時常痛罵這大梁文官無能、武將怕死。原來是這麽迴事!八十萬大軍,每日要嚼用多少糧草?如今可倒好,領著大家夥吃著朝庭的糧食,連十五萬人都不敢打,那咱們出來逛風景嗎?”


    田壽說得起勁,一轉頭見到楊複那雙目光炯炯的眼,微微泛起些怯意,暗想還是要給楊複些麵子,便接著道:“咱家是個直爽性子,說話不好聽,大家不要介意……”


    沈光明心中暗道,說話難聽你就別說。


    卻聽田壽又道:“以前總聽說咱們打不過遼軍,咱家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如今卻總算是明白了,就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太多。八十萬打十五萬,五個打一個,這樣的局麵還有什麽好顧慮的?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說來說去一句話,希望大家夥提點緊,用心完成聖上交待的差事。”


    呂定公雖是四朝老將,卻隻是個武官,真真切切不想得罪田壽這樣的天子近臣。


    但聽了這樣的言論,他錯愕中不免也帶著些窩火,不禁道:“這是關係國運的大事,豈可如此兒戲!”


    “兒戲?咱家就問你,咱家哪句話說得不對?說來說去不過四個字‘忠君體國’罷了。臨出來前聖上交待過,錢少糧緊,讓咱家督促著些。咱家雖不懂兵法,但也隻是希望打好這一仗。今日不是咱家挑事,但你看看……”


    田壽說著,伸出手指便向幾個廂軍將領指過去:“這都是些什麽人?”


    順安軍的高彥士、信德軍的潘文、永寧軍的廖德韋等人紛紛一愣……


    “咱家早就聽說了,楊老將軍振武軍中最厲害的便是猛將秦鵬,當年唐河一戰,他一柄刀斬敵百首。可今日議事,這等猛將不在,來的卻盡是些歪瓜裂棗。難免讓人覺得,是不是有些應付差事了?”


    潘文先前打了個哈欠讓田壽起了話頭挑事,一直還以為自己能找機會巴結這個天子近臣,此事‘歪瓜裂棗’四個字入耳,不免有些羞愧,連忙站出來道:“末將雖位卑職薄,但願為大梁效死!”


    “好!咱家不通兵事,這位……將軍你來說說,這戰該怎麽打?”


    潘文道:“咱們行軍慢,主要是因為輜重糧草拖累,還有就是步兵太多。其實大軍中騎兵有三十萬數,兩倍與敵,一日便可至南京城下。如今耶律淳必派斥候探得我軍行程,以為我們還要五天。若讓三十萬騎兵先行,朝發夕至,定能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沈光明心中冷笑,連反駁都懶得反駁。心想,老將軍不如讓人把這個姓田的架出去得了。


    楊複卻是臉色平靜地看著田壽與潘文,並不打斷。


    田壽聽了潘文的話便是一挑眉,轉向唐靖問道:“唐將軍,你以為如何?”


    唐靖見田壽問到自己,便站了出來。


    此番北伐的八十萬梁軍,以二十萬楊複的振武軍為中軍,十五萬唐靖的鐵騎馬軍為前軍。因此唐靖在軍中的實際話語權比副將軍呂定公還要重些。


    論出身,唐靖父輩起便是宿衛宮中的天子親軍;論武藝,他能開三石弓、百步穿楊;論前程,二十七歲已是禁軍殿前司都頭,不是呂定公這輩年過花甲的老將能比的。


    因此哪怕是田壽,對唐靖也頗為客氣。


    此時唐靖一抱拳,麵無表情地道:“若有軍令,末將定不辱使命。”


    他說完,卻是看向顏恪,目光中隱有些挑畔的意味。


    顏恪淡淡一笑。


    見事情又被推到楊複頭上,田壽隻好向楊複問道:“楊將軍,您怎麽看?”


    楊複一直麵無表情地旁觀這著這場爭論,此時淡淡道:“且議到這裏,明日繼續行軍。”


    眾將轟然應諾。


    田壽四顧一看,見大家都紛紛要走。


    忙會了大半天,楊複一句話自己先前便都是白說了,他不由頗覺得掃興。


    但他看到楊複那張威勢十足的臉,心中再有不甘也無法發作,隻好心裏重重地哼一聲,轉身就往外去。


    反正今日已然在大帳中發出了自己的聲音,自然會有人明白這裏不是楊複的一言堂。


    聖上的眼睛可是始終瞧著這場戰事的,而自己,就是聖上的眼睛。


    哪些人是忠心體國,哪些人是敷衍了事,到時候一望便知。


    果然,田壽一迴到自己的帳篷,便有個小太監稟報道:“幹爹,有個將軍來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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